赵无眠按照陈连说的,从药铺出去以后,左转到第二条街,直走经过第一个巷口,再左转,继续直行一段,果然在一众民居中看见了悬挂“高宅”两个大字的匾额。    她站在对街探头探脑观察了一阵,和长鸣一起走过去。    金柱大门外守着两名身穿麻衣的家丁,二人看着都颇为面善,见赵无眠停在大门口,并不像其他恃势凌人的守门郎不留情面地大声驱赶,而是好言相问她二人是做什么的。    赵无眠对药仁堂的观感又好了点。    她漾起笑容,对守门郎道:“大哥,我们是冯主簿在长安的旧交,听说他成亲了,特地前来道贺。您可以帮我通报一声吗?”    守门的其中一人看了看面前大包小包的二人,问道:“您是姑爷的朋友?可有什么信物?这样小的才好进去通报。”    “有的有的。”赵无眠在麻包里找了找,拿出一张叠好的笺纸递给那人。    守门郎让她在外头稍等片刻,便拿着东西进门通报去了。    等了有一会儿,那守门郎才推门而出,告知她二人:“二位道长,姑爷现在抽不开身,请二位先随我进去喝口茶,姑爷忙完就来。”    赵无眠和长鸣便跟着他跨门而入。进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的影壁,上头刻有繁复的花纹,赵无眠来不及细看就被长鸣拉着往左拐。    守门郎在前头领路,时不时回头确定她们跟了上来,赵无眠管不住东瞄西看的两只大眼,长鸣怕她跟丢,只好牵着她。    又是七弯八拐,经过假山后,守门郎领她二人进了一间屋子。    “二位请便。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有劳大哥。”    守门郎作了一揖,躬身离去。    等屋内只剩她二人,赵无眠在周围踱了踱,推开格扇探出颗脑袋往外瞧,走廊上无人,庭院里也无人,这地方偏僻的可以。她想,冯定异可能怕她们碰上药仁堂的大小姐或者什么有身份的人,把他的老底给揭了。    她和长鸣在圈椅上坐了一会儿,有仆役端来茶水点心,又说了些让她们稍作休息喝喝茶吃吃点心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点心都是些喜饼喜糕喜饯之类的,赵无眠不敢吃,总觉得吃了就背叛了祁霜霜,长鸣倒是不忌讳,一口茶一口喜糕,赵无眠见他吃的还蛮开心。    就这么坐着干等实在无聊,赵无眠放下随身携带的大包袱,在屋里转悠。    靠墙一侧立着个博古架,上头摆有玉器、陶瓷、精雕以及盆栽,她拿起个玉雕人儿把玩,无意中瞧见底座印的年份,吓得她立即把小人儿放了回去。    又转去另一头,一个大大的“仁”字书法挂在墙面,笔劲浑厚,蚕头燕尾。    赵无眠凑上前,正研究这幅字是谁写的,“叽嘎”一声,门被人从外头打开,她心下一咯噔,忙扭头去看,就见一身着宝蓝色锦袍的高瘦男子出现在门外。    待看清那男子的样貌,她不由挺起腰,站得笔直,长鸣也从圈椅上起身。    一时间,相对的三人谁也没作声,沉闷的气氛在四周围萦绕。    还是站在门外的冯定异最先有动静,他踏入门槛,转身把格扇关好,看着赵无眠和长鸣,说道:“别站着,坐吧。”    赵无眠没动,她把冯定异从上至下好好打量了一番,最后又将目光落回他脸上,“冯主簿,恭喜你啊。”    冯定异牵起唇角,“多谢。”    他见赵无眠不说话了,指了指桌上的茶点,又问:“这些甜糕合你胃口吗?如果不喜欢,我叫人换一碟。”    赵无眠定定盯着他,两手无意识攀上麻包,里头有祁霜霜写给冯定异的信。她发现冯定异变了好多,当时在临仙楼外隔得远,他又坐在马上,什么都看不真切,现在这般近,她看到他头上的葛巾变成了玉冠,身上的粗布麻衣变成了织有流云纹的锦绣长袍,明明人是很精神俊朗的,但她就是觉得顶着个负心汉头衔的冯定异没以前好看了。    如果祁霜霜见到他这副模样会是什么心情呢?    赵无眠在心底叹了口气,问他:“药仁堂的人对你好吗?”    冯定异微愣,他没想到赵无眠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他还以为她会紧咬着他成亲的事不放,她和祁霜霜感情最好不是吗?    “夫人和岳丈都对我很好。”    夫人和岳丈?名儿都叫上了,看来他另娶真不是被迫,他都是自愿的。    “你……”赵无眠一时想不到比较好的措辞,“你”了半天干脆把心底的问题直接问出口:“你怎么成亲了?”    冯定异含笑的面容不变,赵无眠又有了新发现,她发现冯定异比以前爱笑了。    “我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寻到良人就成亲了。”    冯定异话音刚落,赵无眠当即追问:“那祁姑娘怎么办?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她可能还在长安等着你。”    说到祁霜霜,冯定异眼里的笑意慢慢淡下来,有那么一瞬间,赵无眠好像从他脸上又看到了曾经那个冯定异。她几乎可以肯定,冯定异一定还记着祁霜霜。    赵无眠揪着冯定异的破绽,乘胜追击:“是因为京兆尹大人反对,所以你才放弃的吗?你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啊,你考举人考了五年都没有放弃,怎么会就这样放弃祁姑娘呢?就算你打算另娶,也该和祁姑娘说一声不是吗?老冯,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冯定异一握拳心,眸色几变,他最讨厌别人当着他的面提起他考五年才中举这件事,但赵无眠这番话让他想起了祁霜霜曾为他做过的。    一时间各种回忆涌上心头,冯定异闭了闭眼,终是冷漠开口:“祁京兆想方设法把我调出长安,不就是怕我带着祁霜霜私奔嘛。他说我一日不死心,一日不可能踏入长安城半步。连长安都回不去,我还能怎么坚持?    你也清楚她的性子,她知道后定会伤心欲绝,而且……还会来浔阳寻我,若被祁京兆得知抓回去,她会被打断腿的。”    赵无眠蹙眉,并未被说服,“可是你不告知她,就是欺瞒,她若从他人嘴里得知才会真的伤心欲绝。”    冯定异不作声了。    赵无眠见他逃避的撇开眼,禁不住叹了口气,劝他:“老冯,你和我们一起回长安把事情说清楚,给祁姑娘一个交代。”    听罢,冯定异冷笑,“那我昨日娶进门的新娘怎么办?成亲不足七日新郎就不见踪影,浔阳百姓会怎么想我?她会怎么想我?你说的倒容易,给了祁霜霜交代,那谁给我夫人交代?”    “这个好办,你可以和她说一声……”    冯定异呵呵笑了两声,打断赵无眠:“赵无眠,你太天真了,成亲不是过家家酒,我要对新娘负责!”    赵无眠面上浮现急色,“那祁姑娘怎么办?你就不用对她负责了吗?药仁堂堂主是儒商,大姑娘一定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你如果把话同她说清楚,她一定……”    “够了!”冯定异突然大喝一声,阴着脸道:“你最好莫要再多管闲事。今日见你是因为我还顾念旧情,你却罔置我的好意,挑拨离间我和夫人的关系。我是不会跟你回长安的,如果你想把一切告诉祁霜霜,我不拦你,你也不要来破坏我如今的生活。”    赵无眠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她算听明白冯定异的意思了,在他心里,名声还有利益才是第一,祁霜霜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因为对他来说,祁霜霜就是丢了也就心疼一会儿的阿猫阿狗,无需负责。    冯定异怎么变成了这样?赵无眠想不明白,但也不想再和他吵下去。    可赵无眠愿意放过他,长鸣却不愿意。他本来不打算过问他和祁霜霜之间的事,但他竟说赵无眠多管闲事,听到现在,他实在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冯定异,你如今虽是气运强盛,但肩火时明时灭,有灾祸之兆,倘若你执迷不悟,非要……”    “长鸣!”    赵无眠打断他的话,见长鸣望过来,她冲他摇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长鸣心中有气,气这冯定异利欲熏心口不择言,但更不愿赵无眠难受,干脆背过身,眼不见为净。    “冯主簿,”赵无眠从麻包里拿出祁霜霜写给他的信,往冯定异的方向一步步走去,把信递给他:“这是祁姑娘让我交给你的,你……拿好。”    冯定异半晌没有动作,赵无眠便固执地一直伸着手。    她不能让冯定异心甘情愿回去给祁霜霜一个交代,那说什么也要把她写的信交到冯定异手里。    冯定异终于伸手接过,却当着赵无眠的面直接拆开,一目十行地把信读完,游移半晌,他脸红一阵白一阵,终是将信交还给赵无眠。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想好无论如何都不心软,可再一次看见那信上书写工整的蝇头小楷,心中一股气还是止不住往外流:“你……让她别再等了,找个好夫婿嫁了,就当……她的冯郎已经死了吧!”    言讫,他把袖子里的书信抽出,悉数交给赵无眠,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    踏出门槛那刻,冯定异依稀看见有抹素色消失在廊芜拐角,他猛然想起高茗今日穿的就是素色衣裙。    该死!还是被她知道了吗?!    冯定异又气又慌。长鸣说他有灾祸之兆,依他看,若真有灾祸,那都是赵无眠和长鸣,还有祁霜霜那封信带来的!红衣女说的果真不错,他和祁霜霜在一起,不单要被祁霜霜压着气运,还会被赵无眠盗走元光,一辈子难以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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