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的上空飘着几朵走散的闲云,晚昏沉沉欲坠,百家灯火亮起,在僻静的乡村点亮一束温和。顾晓晨抬了抬手,想要去抓那轮挂在半空的冰凉月色,可惜,触不可及。 叶桐端着切好的火龙果出来,喊了她一声:“晓晨。” 顾晓晨侧头看去,对着叶桐微微一笑。 “吃点。”叶桐把果盘递了上来。 顾晓晨低眉,捡了一块火龙果吃,许半晌才说:“今天是离秋的生日吧?” 叶桐微愣,继而苦苦一笑:“真难为那孩子了,凌澜走后我们只记得那是她的忌日,而忘记了是离秋的生日。” 确实难为了。 顾晓晨眨了眨眼睛,忽然低头。 怕是那孩子自己也不想记住这一天吧。 沉了半晌,顾晓晨说:“离秋住院了。” 叶桐神情一紧,担忧着:“怎么住院了?什么毛病?” 顾晓晨连忙说:“没什么大毛病,小手术,师兄照看着,出不来错。” 叶桐微安心:“有旧陌照看着,我也放心。” “您和舅舅要不要去北京瞧瞧离秋?”顾晓晨问。 叶桐低下头,叹了叹气:“还是算了吧。” 顾晓晨咬了口火龙果,也跟着低了低头。 温凌澜去世,温远志一度难以释怀,想要将离秋接回温家抚养,可是修澈不肯,硬要亲自抚养离秋。 温家和修家的关系本就因为温凌澜执拗北嫁和坚持生育而变得僵硬,修澈这般一闹,两家的柏林墙便越发的高了。 随着离秋慢慢长大,眉眼间与年少时期的温凌澜越来越相似,导致温远志曾一度错认,拉着离秋的手喊“凌澜”的名字。老人家每每触景生情,悲痛不已。修澈向来不喜修离秋与温家过多交集,得知此事后,更是不愿让离秋与温家有接触。渐渐地,离秋便没再也没到过温家了。 回北京当天,叶桐开车送顾晓晨去的市内坐飞机,临走前,叶桐嘱咐:“离秋那孩子没爹没妈的,你和旧陌多关照一些。” 顾晓晨看了眼叶桐,想来她心里是放不下离秋的。最后,点头应下。 看着顾晓晨推着行李箱往机场内走去,叶桐又不放心的上前拉住她,还是那几声嘱咐:“你外公虽看着离秋伤心,可心里总惦记那孩子,如果离秋出院了,打个电话给你外公,让他安心。” 顾晓晨依然点头:“舅妈放心,我会照顾好离秋的。” 叶桐闭上眼,沉沉点头,像是想起什么,又睁开眼睛:“离秋手术,那么修烨是不是也回来了?” 闻言,顾晓晨压下眼睫:“她没回来,工作耽搁了。” 叶桐松开拉顾晓晨的手,目光黯了黯:“旧陌很生气吧?” “也还好。”顾晓晨回答的模棱两可。 叶桐心里明镜,她自己的弟弟自己清楚:“怎会还好,他的性子从小就倔,修烨那么些年没回来,他早就一肚子气了。” “当年表姐夫去世,修烨自责带离秋去了天津,这一去便是三年,师兄自然生气,可他却不是因为修烨一去不复返而气,而是气她活在自责里不肯走出来。” 叶桐掀了掀苦涩的唇:“温家造的是哪辈子孽,要这些孩子这般遭罪。”说着,她眼含悲恸看着顾晓晨,又道,“你这孩子也是,那么些年了,怎么就放不下他呢?” 顾晓晨僵硬一笑,不露痕迹地逃开这个话题:“舅妈,我进去安检了。”说着,她快步转身,笑容也在顷刻塌了下来。 是的,那么些年了,她怎么就放不下他呢? 曾经那样爱过一个人,用尽她一生的力气,怎能说放下就放下? 在排队安检时,她看见一列军人在特别通道里安检通过,那一排迷彩绿的身影映入她幽黑沉漆的瞳仁中,格外清冽。 渐渐地,视线变得模糊,仿佛全世界都汇成一个绿色的小圈,像是水底的青荇,招摇不停。再聚焦时,出现的是柳睿那帧冷峻而严谨的侧脸,他狭长幽深的眼睛凝睇在前,酷似天际的两簇光——耀不可及、深不可测。 赵前进发现了顾晓晨的身影,倾身对柳睿报备:“柳队,是顾医生。” 顾这个字于柳睿而言,太敏感了。 毫不犹豫地,他侧头看来,泼墨的眼睛在人群中找到她。 莫名地一滞,唇线越抿越紧,顿了片刻,淡淡颔首向她示意。 礼貌而不失尺度。 五陈杂味在顾晓晨的心口打翻,虽然上次闹的不欢而散,但他都摒除芥蒂主动打招呼,如果她介怀不放,反倒心虚。 浅抿着唇,顾晓晨对他微点头算是回应。 微妙的举动被一群士兵瞧见,纷纷扫了顾晓晨冷艳的面容一眼,好奇又暧昧。 他们之间隔着一米之距,四目交涉,蔚然一动。 顾晓晨那种厌世避俗的目光清冷分明,跌进他的心扉却又如此沉重。 到底是什么剥夺了她的快乐?又是什么将她磨砺成为今天这样的冷淡? 她的活泼可爱、青春洋溢所剩寥寥无几,剩下的仿佛只是一具木偶,没有了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 飞机上,空姐端来饮品,顾晓晨要了一杯咖啡提神,喝了没几口又觉得恶心难受,便去了趟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见几个空姐靠在休息室闲聊,谈论着那一排穿迷彩绿军服的军人。 她目光巡睃而去,在人群中找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逆光下,他的面容呈现一帧幽沉的剪影,没有高挺的鼻子,没有乌黑的眼睛,只得一个冷峻的外轮,格外暗沉。 那刹,让她恍地愣了下神。 回神时,他冷冽的眼睛看了过来,在茫茫人群中找寻到她的目光,仅一瞬,他压下眼睫,仿佛那一眼望的并非是她。 顾晓晨在空姐的提醒下回到自己的座位,系好安全带。大概是这段时日手术多,加上温凌澜忌日刚过,她有些用神过度,现在脑子晕的厉害。跟空姐要了条毯子,盖上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下课铃声响起,讲台上的老师说了句下课便结束了上午所有的课程。早已饥肠辘辘的学生们争先恐后的往饭堂挤去,只有几个懒洋洋的身影还滞留在课室。 而顾晓晨便是磨蹭的一员。 刚收拾好书本,蔺焉和沙轻舞就到9班教室门口了,喊她:“晓晨——” 她从一堆书海中抬起头,看见蔺焉和沙轻舞,笑着打了个招呼。 蔺焉大摇大摆走进教室,逡巡在牧泓绎的课桌前,做了好长的一段心理建设,这才开口:“走,吃饭去。” 牧泓绎淡看了她一眼,没回话,越过蔺焉自径出了教室。 那不可一世的模样跌进蔺焉眼底,遭到蔺焉愤怒的不满,哼哼两声:“德行!” 沙轻舞叹气摇头,也不知道蔺焉和牧泓绎最近怎么就不对付了,两人成天跟个斗鸡眼似的,不是你呛我就是我噎你。 重振旗鼓的蔺焉忙的跑到最后一排,手撑在一堆书上,笑眯眯的喊柳睿:“睿哥。” “嗯。”柳睿懒懒的应了声,从抽屉摸出饭卡,突然瞥了眼蔺焉,扣下意味深长的一句,“你最近跑我们班挺勤的。” “有吗?”蔺焉否认,眨了眨眼睛,“不是一直这样?” 大家心知肚明,柳睿也没戳穿她,只是压了压唇线,鬼魅一笑。 那表情,看的蔺焉浑身发怵,抖了下身子,先走为妙。 一行人到饭堂时,排队打饭的队伍短了不少,主要他们来的迟。 乌泱泱的人头,蔺焉找到牧泓绎颀长的背影,忙跑过去,跟在牧泓绎身后。刚站稳,又觉得不太妥当,转身过去,拉了沙轻舞一把,让她跟在自己的身后,另一手将顾晓晨推到柳睿那条队伍上,然后对顾晓晨暧昧的眨了眨眼睛:“那边有你爱吃的番茄炒鸡蛋。” 沙轻舞闻言,探头看了眼菜色,找了两三遍也没有看到传说中的番茄炒鸡蛋,不由冷笑一声:“我说焉啊,你眼睛没瞎吧?番茄呢?鸡蛋呢?” 蔺焉不满的鼓了鼓腮帮,扭头瞪了不识相的沙轻舞一眼:“你才眼瞎了,那红色的就是番茄,那黄色的就是鸡蛋。” 沙轻舞嘴角抽搐了下,盯着红色的胡萝卜和黄色的玉米粒,不由竖起拇指:“美国笑话进步不少。” 蔺焉拍开沙轻舞那碍眼的手,对上顾晓晨的视线,一张不悦的小脸立刻堆满不怀好意的笑,对顾晓晨说:“别听轻舞的,她最近看小说看多了,视力不好。” 话落,柳睿漫不经心的目光突然扫了过来,盯住不安分的蔺焉,眼底凝了一层寒冰。 蔺焉莫名一怵,讪笑了声,然后规矩站好。 见状,顾晓晨扯了扯眼角,感情蔺焉只有欺负沙轻舞的本事,却没有对柳睿揭竿起义的雄心? 蔺焉心里的小九九,昭然若揭。 沙轻舞捧着个饭碗,叹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蔺焉这条队打饭快一些,牧泓绎拿着饭走的时候,蔺焉嚷嚷的让他占四个位置,然后又迫不及待地催阿姨给她打快些。一拿到饭,那抹娇小的倩影二话不说就冲出队伍,找牧泓绎。 顾晓晨是最后一个打到饭的,一转身就看见远处的蔺焉朝她招手:“晓晨,这里!” 顾晓晨走了过来。 蔺焉忙着指了指柳睿对面的位置,是她专门给顾晓晨留的:“坐这里。” 顾晓晨不自然的目光看了眼低头吃饭的柳睿,十分心虚的落座。 吃了两口饭,蔺焉忽然凑过身子,俯在顾晓晨耳边,压低声音,十分得意:“我对你好吧。” 顾晓晨夹菜的动作一顿,斜眼看着蔺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不能用好来形容,应该是受宠若惊,蔺焉还能做的更此地无银一些吗? 沙轻舞有些看不下去了,敲了敲蔺焉的饭盒,不耐烦的催促:“快点吃,吃完睡午觉。” 蔺焉抛出两个鄙视的白眼球:“除了吃就是睡,真不愧是属猪的。” 沙轻舞忍住一巴掌拍死蔺焉的冲动,咬牙切齿地:“别废话,快吃!” 蔺焉撇嘴,吃就吃。 少了蔺焉的插科打诨,气氛一下子变的沉闷起来。 顾晓晨往嘴里送了一块排骨,一抬眸就对上柳睿那双星辰大海般的双眼。 倏然,心尖一颤。 柳睿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见她视线看过来,便轻描淡写地压低眼帘,在顾晓晨能见的视野里,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唇。 顾晓晨扯了扯僵硬的唇角,他那抹微妙的唇弧仿佛是光明正大的在嘲笑她黔驴技穷的小心思。 翌日,数学课上。 据传闻,9班班主任是教师界的灭绝师太,且不说35尚未婚嫁,光是她上课时候的刀光剑影就足够让人闻风丧胆。 灭绝上课时候喜欢用一根粉笔支在讲台上,另一手捧着书,犀利的眸光时不时扫一眼台下的学生,凡是有个不专心和神游的,她两指间那根蠢蠢欲动的粉笔头下一秒就毫不留情地砸了过来,脑门哐当一声,不清醒也该清醒了。 自上次被谈话后,顾晓晨就有些怵灭绝,不是因为她诡异的温柔,而是......顾晓晨歪了歪脑袋,盯着灭绝的背影,叹气,实话说,她自己也说不出具体原因,反正就是怵她。 果然不出她所料,下一秒,灭绝温柔的声音忽然响起,一如既往地让人毛骨悚然:“顾晓晨,你上来做一下黑板的题。” 在灭绝“温柔”的注视下,顾晓晨头皮发麻的往讲台上走去。 是对数函数的题目,求定义域和值域,对顾晓晨而言,九牛一毛。 许是因为灭绝的课,教室格外的安静,同学们都埋头解题,无敢哗者。顾晓晨拾起红色粉笔,在黑板上敲字,整个教室寂静到只剩下黑板上粉笔唰唰的声音。 最后一排的柳睿早已在练习本上写下解题过程,百无聊赖地转着圆珠笔,抬头,低沉的目光越过几层书堆,看讲台上那抹认真解题的背影。 十秒钟的样子,顾晓晨低头转身,将粉笔丢进粉笔盒,惯性的拍了拍手上灰尘,然后徐步返回座位。 而被她挡住的解题步骤,在那瞬,收入柳睿眼底。 他看了眼最后的答案,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这是一道难度系数较大的题目,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解开,算是比较快的了。 灭绝温柔的视线扫了眼顾晓晨的解题步骤,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坐回座位的顾晓晨见状,呼出一口长气。 她和灭绝的梁子也算是解开了。 果然,老师都喜欢学习成绩好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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