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斜阳,暮色向晚,橙和黄的颜料被猫咪打翻,泼向古城上的天。 接到叶旧陌电话时,她愣了半秒,不清醒的反问:“现在?” 电话那头叶旧陌的声音略有疲惫:“下星期,帮你值一星期夜班。” 她皱了皱眉,欲要拒绝,这时,叶旧陌追加一句:“我记得你想进陆恒的组。” 陆恒的组对她的吸引力太大了,尤其是那台颅咽管瘤的手术。顿了片刻,她提出最后条件:“颅咽管瘤那台手术,我要参加。” “没问题。”叶旧陌应下。 挂了电话,她将刚放下的车钥匙重新拿起,折回医院帮叶旧陌上一次手术。 手术结束后,大概是晚上十点的样子,她懒的来回折腾,打算在医院的休息室凑合一晚。 凌晨一点左右,北京南火车站发生了一起恐怖袭击,造成一亡多伤,送至医院时,近一点半。急诊一时招呼不过来,呼叫增援。她刚睡不到三个钟就被拉进手术室,忙了个昏天暗地。 凌晨五点半,罢战息兵。 蔡静怡担忧地看了眼刚从手术室出来的那抹疲倦身影,不由问了句:“顾医生,您看起来很累,需不需要休息一会儿?” 她两指捏了捏眉心,强制自己清醒,摇头,声音十分疲惫:“不用。” “可是你上了一个白班,又连着做了一晚的手术,吃得消吗?” 她喝了口咖啡提神:“不碍事。”转而问,“那个火车站送来的军人手术如何?” “手术很顺利。” 听罢,她阖了阖眼。 蔡静怡有些疑惑,那么多病人,为何偏偏顾医生只问那军人的状况? “顾医生认识那个军人?” “不认识。”答着话,她往太阳穴上涂了点清风油定神。蔡静怡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她抢了个先,“老酒家的粥,喝吗?” 听得老酒家的粥,蔡静怡两眼瞬间放亮,忙不迭是地点头。 从医院的后门出去,穿过两条长巷,便是老酒家的粥铺。这个粥铺虽在深巷,但生意红火。她最爱喝的是他们家的鱼片粥,鱼肉鲜滑,火候恰好,回味无穷。 初秋刚至,天微凉,她拢了拢外套,踩着石板路,步子有些沉。 走完第一条小巷的时候,蔡静怡心有余悸开口:“现在的人居然如此丧心病狂,自己不好好活着,还出来残害同胞,真是无可救药......” 她很乏,没仔细听,自然没接话。蔡静怡说的起劲,仿佛传承了岳飞那忧国忧民、嫉恶如仇之品性,硬是将那群恐怖分子一个个鞭笞了番。 灰蒙的空渐散了些,云层悄无声息地开始泛白。 她抬手勾了勾额前被风吹乱的发,转弯。 迎着熹微,幽深长巷的尽头走来了一列士兵,步伐统一,正正之旗。 长巷窄,她和蔡静怡踏上人家的青砖为士兵让路。 风急,扬起了屋檐的落叶,一片片,仿佛记忆的胶片,漫天散落而来,一幕接着一幕的倒带。 她冷静清明的瞳仁反射着队伍前进的画面,清一色军绿迷彩,直至,一个深绿军装的身影跌进她幽冷的目光,记忆的胶带停止了。 风停,云静,秋叶落。 残黄的叶在空中打转了两圈,然后划过那人的肩,最后落在青灰色的砖石上。 电光火石间,那人微掀眼睫,视线巡睃而来,同一秒,她轻压眼帘,眸光一闪而过,不漏痕迹地错开那双深邃的眼眸,朱唇紧抿。直至那庄严的齐步声渐行渐远,她微动了动眼波,眉心一拢,心弦不自然震了一下。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成为你的心魔,而他便是她无法拔除的心魔。 那个火车站送来急救的军人她并不认识,只因在急诊室时不小心瞥到那被鲜血沾染的军绿色迷彩服。 为何问? 大概是潜意识。 这样的潜意识仿佛是......与生俱来。 “顾医生,你看见最后那个军人了吗?好帅啊!”蔡静怡一脸花痴,目光追随他挺拔的背影而去,流连忘返,“长那么帅怎么能当兵呢,应该去做演员。” 她终于遏制住心脏不规律的频率,眼眸微抬,恢复冷然,然后自径迈步而去。 蔡静怡后知后觉追了上去,原以为她不会接话,未料她突然停驻,继而,一道冷音倾轧而来:“演员不是他的归宿,他的归宿是在最后一战中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然后干脆利落的......” 说到这里,她顿住话音,微昂起头,澄澈如洗的眼眸看屋檐下露出的小片天空,太阳尚未升起,还介于黑与白的灰色地带,无半分清湛。最后,她抬起沉重的步伐,两个冰冷的字随风而来:“死去。” 这仿佛是他唯一的执念,似乎比她更重要。 不! 不是似乎...... 蔡静怡恍地怔在原处,秋叶从青瓦飘了下来,在空中打转几圈,落在跟前,而那冰冷的声音仿佛像是梦境中孤魂的跌宕起伏。蔡静怡回神之时,那抹寡淡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长巷的深处。 落寞,孤寂,且清傲。 让人心房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痛。 “班长手术很顺利,目前脱离危险期,已经转入普通病房。” 医院走廊上,一袭军绿色迷彩服的赵前进正跟柳睿汇报班长的基本情况。 柳睿微点头,抬手压了压疲倦的眼皮,像是想起什么,问赵前进:“主刀大夫是谁?” “普外的叶医生。”赵前进答。 “叶医生?”柳睿的手搭在窗边,暗自敲了敲,犀利眼眸俯瞰,一抹熟悉的倩影闪入视线。 冷艳,沉稳。 有些陌生了。 不似初遇的她,活泼,青春。 那是上高中的第一晚,她脆生生的坐在他旁边位置,扬起一个标准的微笑,向他伸手:“你好,我是顾晓晨。” 刚进医院大楼,叶旧陌带的一个研究生沈数便将顾晓晨急忙拦下:“顾医生,叶教授找您。” “有说什么事吗?”顾晓晨问。 “关于昨晚的手术。”沈数回答。 她眉心一拧,猜测着该是术后出血了:“马上去病房。” 话落,一行人便急匆匆往病房赶,等升降梯的人太多,顾晓晨果断选择了扶手梯。 刚踏上,就后悔了。 她一抬头,就看见两个穿着军服的男人踏上另一侧往下的扶手梯,巧的有些过分。 他个子高,脸俊,异于常人的军装引人注目,松枝绿的肩章上缀有两条金杠和一枚星徽,是少校。 赵前进正跟柳睿汇报着在火车站擒获的那三名恐怖分子的情况,却不曾发现,身侧的柳睿自踏上扶手梯后,冗尘的目光便定格在某处。 一瞬间的目光交汇,她如先前在小巷时候一般不露痕迹地刷下眼睫,再一次错开了他的视线。 他纯黑的眼睛透着冷峻,两段浓眉沉着,略带干燥的薄唇紧抿,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瞬地。 在两辆电梯交错而行时,她故意侧过头同沈数讲话,倔强地留给他一帧冷漠的侧脸和一记永不泯灭的孤傲。 看着她,他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汇报工作的赵前进有所察觉,顿住汇报,偏头,追溯柳睿的视线而去,看着一个女医生的背影问道:“柳队,认识的?” 他定了两秒,不知想了什么,然后黑眸一动,吩咐赵前进:“你先去停车场。” 语毕,人快速下了电梯,一个转弯,顺着往上的扶手梯三步并做两步,不费吹飞之力就追上了顾晓晨。 一阵疾风而过,那抹深绿色的身影倏然挡在身前,顾晓晨顿住脚步,抬眸,故作冷静地看了来人一眼。 强大的气场一瞬间占据一方领土,蔡静怡和沈数两人皆一顿,被柳睿压迫而来的空气微有凝结,两人突然僵了僵呼吸。 顾晓晨与他面对面对视,整整十秒钟,无人率先开口。 熟悉的场景,脑子里的交卷倒带。 初见那夜,他们亦是如此四目对望,只不过她笑脸如嫣,他凄炯冷焰。 伸着手等不到对方自我介绍,她追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捧着书本,自径压下眼睫,不予理睬。 多年以后,角色互调,是她先垂了帘,抬了步,越过他那瞬,手肘被一个大掌紧扣,阻止了她的前进。 她顿步,乌黑的眼睛轻颤了下,扭动着手臂想要从他掌心挣脱,可她越是挣扎,他攥的就越紧。 跟在身后的蔡静怡和沈数见状,心口一荡,面面相觑。 半晌,顾晓晨停止了挣扎,故作镇定地淡瞥了眼那紧攥她不放的手掌——骨骼分明,古铜色,青筋爆出。 万籁俱寂,沈数挂在脖子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叶旧陌的,说了没几句沈数的脸色便沉了下来,顾不得僵滞气氛,焦急上前:“叶教授说刚刚发现术后出血症状,要您马上去手术室。” 顾晓晨侧头,看着沈数眉心一拧,当沈数来找她的时候,她便料到是这样的后果。 没有迟疑,她轻瞥了眼始终桎梏着她手肘的手掌,说了第一句话:“先放开我,有手术。” 他犹疑的松手,问她:“什么时候结束?” “不确定。”说着,她幽冷的眼睛看向他泼墨轻沉的瞳仁,终于不再闪躲。 他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音质低沉:“先手术。” —— 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顾晓晨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叶旧陌从身后叫住了她,她转过身看了叶旧陌一眼,淡淡的问:“有事?” 叶旧陌轻笑,活动着手腕通知她:“陆恒同意你进组,而且参加手术。” 依照叶旧陌与陆恒的关系,她并无意外,淡勾了下唇,客气地:“谢谢师兄。” 叶旧陌温和一笑,勾了勾唇:“客气。”又指了指她挂在脖子上的手机,提醒她,“关机了。” 顾晓晨低头看了眼手机,苦笑:“抱歉。”怪不得沈数会来找她。 “先回去休息,看你脸色不太好。” 她轻点头,算是应下。 刚从医院出来,他便开了辆军用吉普停在她跟前,降下车窗,露出一张冷峻的脸:“上车。” 她抬起双眼与他对视一秒,没多做扭捏,上了车。 一路沉寂,他没问地点,只顾开车。 前头有个分岔路口,她生怕他开错,便提醒:“往右。” 右拐后,他提了速,很快抵达一个复杂的十字路口,她又提醒:“走左车道,前面红绿灯左拐。” 他依然默不作声开车,过了红绿灯左拐后,她本要继续提醒,却被他打断,准确无误的说出她的住址:“绿景虹湾。” 她眼波轻诧,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军绿色的吉普停在绿景虹湾楼下,由于车子的显眼和与众不同,瞬间吸引了小区树底下聊天下棋的老大爷们,几行异样的目光扫了过来,继而是一阵针对车上主人公的闲谈。 她下了车,踩着泛黄的落叶绕了个圈,驾驶座车窗已被他降下,她对着他微点了下头,客气礼貌地道谢:“谢谢。” 他一个颔首,食指不自觉的敲着方向盘,音调沉沉地:“睡一觉。”话罢,一脚踩下油门,利索转弯,继而扬长而去。 被车轮碾过的落叶,滚了几番,又不甘的停落。 他食指敲方向盘的动作还印在脑海里,和当年谈恋爱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神情语气也无半分变化,连那淡淡的嘱咐声也格外谙熟。 仿佛,他们从未分开。 盯着那绝尘而去的吉普,她微锁秀眉。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在五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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