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乃是浙西大城,丝米集散之地,自来就十分繁盛,宋室南渡之后,嘉兴地近京师,更是得了其中许多便宜,物阜民丰。    这嘉兴是古越名城,因着地利有两大名产。一是“醉李”,因为这里所产李子甜香如美酒,因此春秋时这地方也被称为醉李。当年越王勾践曾在此处大破吴王阂阎,正是吴越之间交通的孔道。    二是“香菱”,产于嘉兴三大湖之一的南湖之中,那香菱是绿色的没角菱,菱肉鲜甜嫩滑,清香爽脆,为天下之冠,是以湖中菱叶特多。特别是春夏之时,半湖水面都浮着碧油油的菱叶,碧水翠叶,宛若一泓碧玻璃上铺满了一片片翡翠。也可谓是嘉兴的一大风景。    不过,是时,已是深秋。南湖上的菱叶早已凋零,碧水之上,只能见着些还未完全颓败的枯杆败叶,甚为扫兴!    但这完全不能影响南湖之畔酒楼里的好生意。这嘉兴城里最大的两家酒楼立于南湖之畔,倒是借了南湖的两分灵气,三分风姿,五分地利。醉仙楼起楼于南湖南岸,是建了百余年的老字号了,建楼以来一直稳居嘉兴第一楼之名。然,自两年前南湖北岸起了“七里香”之后,不过半年,这嘉兴第一楼的位置就易了主了。不管这醉仙楼的老板如何急得跳脚,使尽浑身解数,“七里香”依然把那第一坐得稳稳的。    更难得的是,这“七里香”的掌柜还是个年纪不到三十的女子。名唤“红曲”,性子不温不火,不急不躁,逢人便笑,进退有度,把七里香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是你若以为这温吞吞的女子是个好欺负的主,那可是大错特错。想当初七里香成立不久便出尽风头,抢了同行不少生意,惹得许多人明里暗里使绊子,更有甚者欺人女子当家不易,想方设法调戏猥琐。呵,这些人自然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可就算官府的人来了也挑不出她半丝错来,最后不了了之。一来二去,这嘉兴城里怕是没有人不知道她“笑面修罗”红掌柜的名号了。    话说这七里香之所以能这么出名,除开红曲的经营有道之外,主要还是其楼中与别处不同的“特色”!这特色之一是“酒”,七里香之所以命名为七里香便是因为楼里自酿的酒名唤“七里香”,顾名思义,此酒开坛,醇香四溢,七里可闻。且性温,度数不大,妇孺皆可饮。又据说这酒是“养生酒”,健脾开胃,益寿延年。所以之后更是成了嘉兴城里逢年过节或是宴饮之时必不可少的东西了。    第二个特色便是“药”,按说这开酒楼的本该是和药搭不上边儿的,可按照笑面修罗红掌柜的话来说,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愣是让她把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样东西给凑在了一块儿。七里香的招牌产品便是药酒和药膳。这又是其他酒楼能够模仿和超越的呢,倒是有人想效仿,可最终弄出来的东西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贻笑大方而已。    更何况他们酒楼里也没有能力像七里香一样能够请来一位“神医”坐镇。    说来这神医也是个奇人,二十上下的年纪,偏生有一身不凡的医术。成名于三年前,三年来游走于江南,治了不少疑难杂症。没人知道他全名,只知其姓武。常年穿一身青衫,做书生打扮,人称“青衣妙手”。每逢节庆都会在七里香坐堂义诊。    这日是八月十五,恰是中秋,七里香内比往日还热闹许多,座无虚席,走廊上还站着许多排队的人。全都是冲着“青衣妙手”的医术来的。    七里香二楼临窗收拾出了一方空地,放了一张青案。青衣妙手便坐在其后的太师椅上为排了一溜儿的人看病诊脉。他的身后立了一男一女,女子正值妙龄,身着一身淡紫色的罗裙。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适时的给青衣妙手添茶倒水,研磨铺纸,本本分分的像个丫鬟。但是一身打扮却不像一个丫鬟该有的,一身罗裙自不必说,就是身上少有的几件首饰也价值不菲。人们猜测她倒是更像青衣妙手的红颜知己。    至于那男人更是没什么存在感,一身黑衣劲装,胸前抱着一把剑,基本上没人听见他说过什么话,据猜测该是保镖错不了。    落瓷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角,将毛笔轻放于砚台上,才把刚写好的药方递给眼前的病人温和的交待道:“无碍的,回去多喝水,平时可多炖些雪梨汤、菊花粳米粥什么的,这药你先吃两个疗程,若是还有高热、咳痰的症状,可到城西慈安堂去找我。”    没错,这传说中坐镇七里香的青衣妙手便是落瓷,自独孤求败逝世已有三年,三年前她带着曲非从北到南一路给人看病开药游医到了江南,便在江南落了脚,三年来倒是在江南混出了名声。虽说这女扮男装的事她也知道瞒不过许多人,不过行走在外男装到底比女装方便些,与江湖人相交对方就算知道她是个女子,但一见她男装打扮,倒是少了许多忌讳。    这七里香便是落瓷名下的产业。不过这嘉兴城里落瓷名下的产业可不止这些,城中三分之二的药铺均是跟着她姓武的。别问她为什么突然间华丽转身变成小富婆了,的确,独孤求败日子过得清苦,更不会給她们留下些什么值钱的物什。    立业是要资本的,而落瓷的资本来源有点难以启齿,说得好听点儿那叫劫富济贫,难听点儿嘛那做的是鸡鸣狗盗之事。一行人在犯下桩桩大案之后,在江南的身家坐地而起,逍遥快活。    什么?落瓷+曲非+大黑还算不上“一行人”?呵,这一行人的组成部分除开她们和大黑外还要外加落瓷从北向南悬壶济世之时“顺手”“拣”的一群人。若要细说,这又是一个囧而又囧的故事了。    闲话休提,言归当下。落瓷交待完病人,从紫荆手里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言道:“下一位!”    一位三十开外的妇人上前先给落瓷问了好才坐到青案对面的凳子上,伸出右手让落瓷诊脉。是时,一位似乎属螃蟹的公子哥领着一溜儿家丁横着上了楼,大喇喇的走到落瓷的青案前轻蔑的看了案前的妇人一眼。身后家丁自发自觉强硬的把妇人推倒了一边:“一边儿去,一边儿去!”然后嫌弃的用袖子擦了几下凳子,才讨好的向那公子道:“少爷,您请!”    那纨绔颇为满意的坐下,甚是觉得出尽了风头,显摆了身份,盯着落瓷看了片刻对旁边的人道:“哎哟喂,现如今这小相公长得都比小娘子俊俏的么?”    落瓷的手指离了妇人的腕脉,也没抬头看一眼面前飞扬跋扈的人,自顾提笔开始写药方。    那公子见落瓷都没给他一正眼,颇为恼怒的用舌头舔着牙槽。一旁家丁见自家主子受了气,跳出来指着落瓷鼻子就开骂:“你这不长眼江湖郎中,你可知我们们少爷少爷是谁?来找你是看得起你,别一副不知好歹的样子!我们家少爷可是现任嘉兴太守的小公子!”    那公子不耐烦的扬了扬手,止住了家丁的咆哮,厉喝道:“身份!我们是有身份的人,你这泼妇骂街的模样是给你们少爷我掉分知道么!”    家丁们唯唯诺诺的点头,一副受教模样。落瓷心里翻了个白眼,说了今天见了这一群人之后的第一句话:“要看病,请到后面排队!”    先前说话的家丁又想开始咆哮,被那公子适时的止住了:“礼节!礼节知道吗?”说完又向后挥挥手,另外一个家丁立马送上两锭金子放在落瓷面前。金子和青案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落瓷这才终于把视线从药方上抬起落到硕大的两锭金子上,再转到面前金子的主人身上停了片刻。    那公子见落瓷看他了,觉得此路颇通,甚为得意的捋着胸前的头发:“怎么样?先给小爷我看看?”那话是说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跌宕起伏,非常符合他高贵的身份。    落瓷吹了吹药方上未干的墨渍,只说了两个字:“空青!”    话刚一落,一直立在一旁装雕塑被唤作空青的男子动了,直奔那公子而去。也没见他怎么动作,那公子便一声哀嚎:“你要干什么?”下一刻只听扑通一声之后,那公子已被从窗子扔出去丢进了南湖,只能听到的时现时没的救命声了!    一群家丁颤着腿对着空青还想给自家主子讨个公道,比划了两下最终撂下一句:“你们等着吧,我们家老爷会把这破什劳子‘七里臭’夷为平地的!”然后哀嚎着一个接一个的自己从窗户跳进了南湖!    待空青又恢复原本面无表情的模样,落瓷惋惜的摇摇头:“哎,搅了一湖好好的秋水!”    没人答话,落瓷没劲的耸耸肩,把药方递给先前的妇人道:“服药期间切忌生冷辛辣!”而后手指轻敲着案上的两锭金子扬声道:“今儿七里香大喜,得太守公子慷慨相赠金子两锭,今儿来七里香义诊之人凭药方皆能获相应病症之药膳一份!”    刚说完,整个大堂便欢呼起来。落瓷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旁的妇人招来小二把那两锭元宝抛到他怀里:“把这钱给你们红掌柜送去顺便吩咐厨下一声,先给这位夫人上一份伏苓汽锅□□。”    如此一番馈赠,还惹了许多没啥毛病的人前来问诊,就为来吃一份免费药膳。所以一直折腾到申时才算,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落瓷靠在太师椅上伸了伸懒腰。红曲挥着一柄小扇一屁股坐到了落瓷跟前抱怨:“累死我了,你瞧我这大秋天的还能折腾出一身汗,今天厨房都让你给我清空了。”说完又似想起了什么招来小二:“你们几个也别歇着,如今这厨房啊是老鼠进了都得饿死。待会儿店里收拾好了你们几个去几家供货的菜市老板那儿把明天的食材给弄回来连夜收拾一下,回头给你们涨月钱!”    落瓷在一旁看得乐呵呵的,这借了那纨绔的钱既全了青衣妙手的美名,又捧了七里香的生意。这一举两得的事儿,她自己又没花银子,她能不乐嘛?余光看到一旁的空青睨了她一眼,那眼神她看得真切,是在鄙视她!刚想和他两句,就见角落里一桌的一位客人向他们这边走来,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做儒生打扮。    还没近前,红曲就拦了上去:“这位客官,我看你一壮小伙儿也没什么要紧的病。你看武大夫这也忙了一天了,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热饭呢。你明天赶早上慈安堂吧,武大夫明天在那里问诊。”    落瓷左右看看也没了其他什么人,便道:“让他过来吧红曲,反正就他一个,也耽误不了什么功夫。”    那儒生向红曲揖了揖才走向青案前站定。落瓷抬手示意他坐,却见他躬身又向落瓷抱拳作了一揖,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说道:“是在下失礼了,在下太湖归云庄陆冠英,久仰青衣妙手高名,想请武大夫饭后移驾舍下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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