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翻得凌乱不堪,被褥和席子都被扯到了地上,被褥里面填的棉花都被掏出来了,凉席下面铺的稻草也被人一寸一寸翻捡过。    许清沅身上大宗的钱在杨老三那里放着,又因为被许大福偷过一回钱,从桑园领的工钱便麻烦周大婶帮忙收着,再小额一些的零花钱则随身带着,因此没什么实质上的损失。晚一点的时候前后邻居都知道许家被偷了,大家都觉得十分稀奇,有几个不大讲究的便跑过来看热闹,站在院子里议论纷纷。    张寡妇双手抄着,一阵嘎嘎大笑:“这贼也太不长眼了吧,这一家子女的跑了,男的被抓了,估计把两个孩子拿去卖了还能换点钱,这样的人家也要来偷?”    许家穷,不但许清沅知道,整个许家湾都知道,张寡妇话说得难听,理却是这个理。杜捕快往几间屋子走了两圈,站在院子里沉吟道:“小偷求财应该是速战速决,进门看一眼就知道这个家是贫是富,又怎么会耗费时间把被子里的棉絮都掏出来?”    村民们大字不识几个,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杜捕快在这件事上是绝对权威,经他一说都觉得很有道理,杜捕快又道:“这看起来倒像是找什么东西,大丫,你仔细想想可是你有什么东西在外头招了人的眼,或者你爹可在外面的罪过什么人?”    许清沅深谙财不露白,去镇上买米面都是用草遮着背回来,人家问就说是草药,而且以许大福的尿性,连下蛋的鸡都能拿去还钱赌钱,许家哪里还有招人眼的东西?    再者,许大福如果真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肯定直接报到他头上,没理由他去服劳役这么久了,才来翻家里这些不值钱的破家当。许清沅一时有些茫然,杜捕快显然也很了解许大福家的情况,问完自己也摇摇头:“奇怪,当真是奇怪。”    “我知道,我知道!”张寡妇的疯婆婆永远都是一阵风似的跑来跑去,这会儿从院子外头死命挤进来,拉住杜捕快的衣袖咧嘴一笑,露出稀松的黄牙:“有人跟着大丫,我在石桥那里看到的,啊不,有鬼,是鬼,他们跟着大丫,远远地远远地一直跟着……”    疯婆婆越说越怕,竟然自个儿把自个儿吓到了,她灰白的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大半面容,一双老眼黯淡无光,笑起来声音尖利而肆无忌惮,要说鬼,她自个儿活生生就是鬼一样的面容,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她尖叫一声,又和来时一般一溜烟地跑远了。    婆婆当着村民们出丑,张寡妇已然习惯了,但是杜捕快是公门中人,且生得威武高大,她露出个自己觉得甚为楚楚的笑容,款款上前去捉杜捕快的袖子,要替他擦灰,“杜大哥,我婆婆是个失心疯,您可千万别生气。”    和一个可怜的疯子自然是没甚好计较的,杜捕快不欲沾惹张寡妇,自个儿掸了袖子上被疯婆婆抓出来的手印,朝众人道:“虽说咱们村里都是远亲近邻的,但是难防外来之人偷鸡摸狗,大家平日还是看好门户。”特意转过来对许清沅道:“明日我去镇上的时候给你带把锁回来。”    院子里的人都散去了,许清沅开始收拾凌乱的家,旧被子、稻草这些东西都不值钱,唯一让她颇为心疼的是,何明川送她的那本书不见了。她坐在床边,脑海里无端地想起疯婆子的话,因为清水河绕了许家湾,石桥是连通景山镇和许家湾的必经之路,又想起卖酒那一日在景山镇上一直觉得有人跟踪的感觉,心里渐渐浮出了一个猜测。    紫玉酒的销路已经不愁,桑葚大面积成熟的时节也已经到了,接下来几日,许清沅都以要进山采草药为由,把小二送到大舅家,她自个儿则往镇上去打扫租赁的小院子。    许清沅租的院子在镇子边上,临近景山镇通往成都府的官路,隔着几丈远的地方就是绵河,许家湾赖以生存的清水河正是绵河的一条支流。相比起来,许家湾是一道蜿蜒的乡村小溪,而绵河则称得上真正的河,七八丈宽的河面上散着捕鱼的渔船,既急且深的水日夜奔流不息。    “老天爷你不长眼啊,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啊!”风从河面吹来,隐隐约约送来一阵哭喊声,呜呜咽咽的听得许清沅都觉得有些悲凉之意。她从窗子里伸出头去看,河边有个老太婆摆了香烛和果品,像是在祭奠什么人,从声音来听哭得颇为悲戚。许清沅先头有点担心她想寻短,后来发现老婆婆只是在河边走来走去,也就专心收拾屋子,中间看了几回,只觉得那背影看着有些眼熟。    到了半下午,许清沅终于将院子收拾出来,西落的太阳斜斜照进来将院墙的影子拉得老长,许清沅站在院门口打量这院子,想象里面晾晒着满院子的桑葚,然后摆满一院子的酒坛的情景,仿佛听到了铜子……不,银子的清脆声音。    她走到院门口,掏出锁准备锁了院子回许家湾,还未开门,就听到门外有人骂骂咧咧:“龟儿子几个宝器,一点小事儿都办不好!这么点破事儿还得小爷我今儿亲自出马。我爹也是,一点银子也舍不得费,一个缺爹少娘的小丫头而已,稍微花点钱连人都能买喽。”    又听到两个人唯唯诺诺的:“少爷骂得好,少爷说得对……就是这儿了,小的踩点踩了好几日了,准没错。”    紧接着门“嘭”地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还好许清沅预先有防范,已经退了好几步。外头进来几个男子,也无人打招呼,进来之后从里面闩住了院门,两个粗布短打的男子一个守在院门口,一个往屋子里钻来钻去,另外还有个穿绸布衣裳的胖墩在院子里找了个凳子大喇喇地坐下,    那胖墩人矮体宽像个绸布包着的大肉粽子,看到许清沅之后露出惊艳之色,然后脸上的戾气马上转为假笑,道:“姑娘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同你做生意的。”    许清沅这几日到镇上都是和村里人一起的,宁愿时间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反正绝不落单。她学着前世小说里的招数,每天出门的时候都撒一些柴火的灰在堂屋门槛里面,外面进去的人不容易发觉,但是走过了必会留下痕迹。大约是那一日围观的邻居多,最近村民们格外惊醒,后面再没人去过许家。    这个院子独门独户,要做点神么再方便不过,尤其是作奸犯科、为非作歹,许清沅心里冷笑,知道等的人终于来了,面上却一副仓皇之色,背心紧紧贴着正房的外墙,哆哆嗦嗦地道:“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少爷,屋子里空荡荡的,啥子都没有。”在屋里钻来钻去的汉子出来摇摇头,胖墩挂起个更“真诚”的笑容,站起来朝许清沅伸手:“过来,咱们说说话。”    许清沅一阵恶寒,身子一溜躲开了,胖墩还要来捉她的手,突然“哎哟”一声痛呼,头顶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这酸爽的味道,软烂的形状,许清沅以她前世猫奴的经验来判,是猫屎无疑。偏偏胖墩反应慢,拿手抠了下来放到鼻端闻了一下,许清沅眼睛都瞪圆了,真.勇士也。    果然,胖墩闻过之后忍不住干呕了几声,然后气得把手里的扇子、腰上的银七事,甚至还硬脱了旁边汉子的两只草鞋,总之所有能扔的东西都往屋顶扔了上去,眼见胖墩试图将院子里的板凳、扫把扔上去,许清沅连忙大声到:“你找我有什么事?”    好在屋顶上适时响起了几声猫的惨叫,听起来像被砸中了的哀嚎,胖墩总算停了手上的动作,将头往旁边汉子的衣服上蹭干净,向许清沅走两步,又恢复方才自认和蔼可亲的笑容:“听说姑娘家就一种祖传的紫玉酒?”    当日说祖传的话不过是为了应付韩家人,这话只在和风楼说过,许清沅一听胖墩这话,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犹记得胖墩方才抓猫屎的动作,往后退两步,伸出手对胖墩做一个“请”的手势,强忍着露出个笑脸,道:“有话坐着说,坐着说。”    “可真是缘分,姑娘家的酒是祖传的方子,我家那也是世代都是酿酒的。”胖墩还在套近乎,所幸还没忘记今日的目的,坐到凳子上从怀里掏出张银票,“姑娘家嘛,尤其是你这样水灵灵的,就应该在家里绣绣花,将来找个像我这样的好男子疼惜,酿酒挣钱这些粗活都不是你应该做的,来拿着这钱。”    许清沅觉得胖墩太禽兽了,她虽然在何家桑园养好了气色,但是身体发育滞后,看起来还完全是个小学生,她心里翻了千百个白眼,面上却疑惑不解:“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里是十两银子,足够把这个院子买下来,也足够替你办一份不错的嫁妆。”胖墩打量着小院,伸出五指梳一下脑门上的头发,露出个自信的笑容,道:“只需要把酒方子卖给我就行了。”    “原来是这样啊!”许清沅恍然大悟状,问道:“韩少奶奶为什么要告诉你们我家有祖传方子?”那日从和风楼出来就被跟踪,许清沅这样问只是想诈出是不是韩少奶奶,而不是真的想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毕竟负责采购的人收供货商的贿赂,这事儿前世今生都一样。    胖墩没有听出来,高深一笑:“也许是韩少奶奶怕你糟蹋了酒方。”    许清沅听完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酒方是祖传的,我不卖。”    胖墩说了这么久的话,舌头都要干了,却得到个斩钉截铁的拒绝,顿时就露出了不满,守门的汉子说道:“我们翻遍了这丫头家的破房子都没找到那方子,肯定在她身上呢。”院子里站着的那一个则道:“少爷,要不要我们帮忙?”    胖墩摆手拒绝,冷笑道:“我亲自搜一搜。”他撸了袖子,朝许清沅扑过去,许清沅身形一矮就溜到了他身后,胖墩刚转过身想要再接再厉,一团人影从屋顶上飞扑下来,三两下就放倒了院子里立着的汉子,守门的汉子见势不对连忙转身开门,手刚摸上门栓,背心就迎来踏踏实实的一脚,力气大的那汉子以为自个儿被这一脚踹到门上抠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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