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八爷,您还是快些回府吧,眼下您就是守在这儿也不见盼得到人来……” 刚与褚英道过别,才迈进文馆,便听见正屋里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八爷,已经耽误不少时辰了,侧福晋怎么说也是乌拉的格格,您这番难不成是为摆脸色给乌拉瞧……” 是皇太极!我屏气敛息,他……是在等我吗? 我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发鬓,轻轻地踏进正屋。 里头的气压好像格外低,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有些心存愧疚地望了一眼端坐在正座上的皇太极。 他一见我,原本紧绷绷的脸倒一下子舒眉展眼,起身朝我走来过来。 “你瞧,我可不是等着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暗红底子绣金边儿的锦衣,这一身行头,倒让我看着有些不习惯。虽然依旧是明眸秀眉,依旧是爽朗清举,却只觉分外陌生。 未待我作声,他便先发制人道:“你让我好等。” 他没有问我去了哪,没有问我为何晚归。 可偏偏是他没有问,偏偏让我找不到话机问个究竟。而是这样没由来的一句,让我只能在原地踟蹰不前。 先前同他说话的小厮还未离去,见此情景,轻咳了一声道:“既然格格回来了,爷也该放心了,眼下还是尽快跟奴才回府吧……” 他靠得很近,我瞧见了他眼眸中的懊恼和无奈。 我避开他的视线,低吟道:“你回去吧。” 却没想他一步上前握住我的手,那种力度不轻不重,像是一种安慰。然后侧身对那小厮道:“你先回府,侧福晋今日也累了,让她自己先歇息,我……晚些回去。” “可若是侧福晋问起——” “就说我还在陪客。” 他的口气不容置疑,小厮听罢,只好恭敬地答应一声,退出去时不忘特地将屋门给带了上。 沉寂的空间里,我压抑着内心的狂乱,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浮躁。 他缓缓地叹一口气,“怎么了,不想见我?” 我感觉他的气息离我只有咫尺,近得我有些难以喘息,他身上掺着几丝杏香,让我恍然记起那日,家宴上遇到他时,也是这种香气。 虽染不似白兰的馥郁,也不似檀香的清雅……但不知为何,我却像是格外迷恋着这种气息。 这个味道触动着我的每一丝神经,只有靠得这么近时,我才能感觉到他是真实的,这周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微微吐气,呼吸紊乱,“不是。” 他微笑,笑得有些勉强,“那就是怕见我。” 一日未眠,又彻夜驾马奔驰,本就已体力透支,一整天下来,那么多事情充斥在我脑中,眼下又要强打精神与皇太极说清道明,我不禁太阳穴一阵刺痛。 “我知道你怪我……对,我没办法给你解释,想必你也不想听。” “是因为父王之命难为?是因为做事要滴水不漏?你没有错,你做了最正确的事情,你可以将大妃一党一口气拉下水,可以让准太子失宠……你是要成大事之人,这个绝佳的反击机会,你不会错过,更不能错过。” 我深吸一口气,“是我想错了!错以为起码你……会有一点仁慈。” 皇太极沉默着看着我,不置可否,脸上覆上一层阴霾。 殊兰伤痕累累的样子浮现在我眼前,那种扼腕般的刺痛又一次袭来…… 为什么一场男人的斗争,到最后要靠女人的牺牲来终结?要让女人做他们博弈的赌注和祭品? 他松开手,慢腾腾地倚在墙上,“有时候我也在想,我真的……要去争吗?” “我行八,又非正室所出,额娘在时,未曾为我争取到什么……叶赫,早已将我视为仇敌……在赫图阿拉中,只有我一人……所以我想过,为何要争。” 他哑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争吗?” 我的情绪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也烟不下,难受至极。 恍然间,我觉得自己太过愚蠢。一直以来,我都在用自己的观念来决断所谓的对错,用我的价值观来权衡他的所作所为。可这城中的纷争,本就和我在现代所从事的刑侦工作不同。 这里没有所谓的正义,没有所谓的真相,从头至尾就没有对错可言,皇太极亦是,他若有选择,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我凭什么指责他呢?我何苦把这份道德观念强加在他的身上呢…… “因为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坐那个位子。” 他的眼神中有种不同往常的坚定,那样炽热真挚,仿佛累积了无数的决心。 我早就是知道这场博弈的结局,本就不该有现在这般迷惘。正如拿破仑的至理名言一般,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的抱负,从来就是那个能“一览众山小”的位子,而我……是否真的对他奢求太多? “筝筝,我不是什么圣人。” 皇太极的语气有些低迷消沉,“我不可能顾及所有人,如果你要我对殊兰的人生负责,那好,我娶了她便是。” 他的话一字一句,那样无力,令我心中的酸楚全部满溢了出来。 他不再看我,径直走到门口,我心头一动,冲上去从后头抱住了他。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我真的累了,疲于再奔波游走下去…… “什么叫负责,什么叫娶她便是……你不是说,你想珍惜姻缘吗?”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在苦笑,“若等不来那一人,娶谁又有何妨?” 他将手覆在我手背上,手上的力道越握越紧。 “我不能予你什么保证,只希望你信我。只需信我。” 只需信我…… 简短有力的四个字,这是他给我的许诺! 他回过身来,在我额上落下轻如羽毛般的一吻,“你累了,好好睡一觉。” ** ** 看似平常的一个早上,对赫图阿拉城来说,却显得有些非比寻常。 我一如往常,用过早膳后便坐在文馆中练字,却是武纳格来找我。 他向来是个老顽童的性子,经常大惊小怪,我也早就习惯了,以为他这次又要来什么奇招怪招。 结果他气定神闲地往我桌前一坐,表情古怪道:“你知道吗?今天……汗王没有上早朝。” “昨夜汗王与宾客纵酒直至天明,会误了早朝也属意料之中。”我不急不缓地答。 武纳格一挥手,“你知道什么?按规矩,今日汗王本该见八阿哥和八福晋的,可谁知道,汗王是闭门不见任何人,最后干脆连早朝也不去。听闻昨夜酒席之上,汗王为那东哥格格可失态好几次,我就知道这女人来了建州,定不会什么好事……” 我忽地搁下笔,皱眉问道:“那么……那个东哥格格,现在也在汗宫里咯?” “不然汗王何必让众人一块儿吃闭门羹?” 如此说来,努-尔哈赤如此坚持这场婚事的原因,竟然真的是为了叶赫,确切地说,是为了这个叶赫老女…… “布占泰迟早是要与建州翻脸了,人事早已天定,又岂是一场联姻就能解决的?”武纳格手执一把折扇,悠悠地扇着,“可惜我那侄儿……” 皇太极曾经说过,他的额娘孟古,曾是努-尔哈赤与东哥唯一的联系,如今孟古已逝,那么,唯一的联系……就成了皇太极! 他是唯一一个叶赫的血脉…… 也就是说,皇太极,他要一直活在牵绊之下。努-尔哈赤是个怎样的人,我早已从他的儿子们身上领教到了,借他人之名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他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 我不禁摇头感叹,这个努-尔哈赤,难不成真是爱这个女人,爱到发了狂了不成? 谁知这时,皇太极恰巧也进了文馆。他脸色阴郁,想必吃了闭门羹的滋味定然不好受,尤其是如今这个状况,他岂会不知,他父王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到底是为了什么。 “唷,八爷来了。”武纳格笑嘻嘻地起来行了个礼。 武纳格毕竟年长为前辈,皇太极也客气地回礼:“小侄见过巴克什。” 我对这些繁文缛节向来头疼,所以见着皇太极我从来不行礼,哪怕是有外人在也是一样,这大约就是我特有的宣布主权的方式。 皇太极坐下来后便开门见山道:“现下乌拉部虽是暂时稳住了,可辉发与建州却早已是剑拔弩张了,拜音达里如今知道我表姐在建州,更是立马翻脸,决意撕毁盟约。看来这一战……是躲不掉了。” 拜音达里是辉发部的首领。早年辉发部内乱,族人叛逃去了叶赫,拜音达里害怕镇压不了,就与努-尔哈赤做了交易。他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建州当人质,请求努-尔哈赤派兵一千帮其平定内乱。 而后纳林布禄找到拜音达里,让他将质子交于叶赫,叶赫便归还其反叛的部众。结果拜音达里转头就答应了纳林布禄,因此便与建州有过了过节。结果叶赫出尔反尔,并没有给还辉发的部众,拜音达里知道自己被骗了,唯有转向努-尔哈赤以婚约立誓结盟。 努-尔哈赤不计前嫌,与拜音达里立下婚约,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为妻。谁知不久后,拜音达里就因为担心质子在叶赫的手上,不肯归还而撕毁了婚约,反悔拒婚。而后拜音达里的儿子被放回了辉发,努-尔哈赤再次派人问婚约的事,拜音达里却自认为修筑好城墙,再不怕建州来攻,于是又撕毁了盟约。 当初他不肯在叶赫和建州中选择,举棋不定,最后落得两头不是人,现在又自以为城墙足以守城,不给自己留有后路。 这样的人……充其量也只是个末路英雄吧…… 武纳格听后点头道:“拜音达里前阵子大兴土木,将那扈尔奇山城里三层外三层地加围固防,分明是决意要与我们拼个你死我活啊。” “倒不是怕他,只是……”皇太极眉头蹙得愈发紧,“怕他与乌拉联手。” “这点你可以放心,他与布占泰二人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武纳格毫不避讳地说道:“要我说,纳林补禄最后还是会把罪名怪到那‘女真第一美女’头上,他和布占泰,打的都是一样的算盘!” 皇太极吃一口茶,有些恍然若失,“父王……打得何尝不是这个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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