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事重重地坐回马车里,姬兰正在用水给殊兰拭着脸。  我看着分外揪心,不解道:“你们既是额亦都将军的亲属,又何苦……来城中当差呢?”  姬兰眼中泪光盈盈:“格格有所不知,我们钮钴禄氏虽也算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一支,可毕竟不比内城的权贵们,尤其是庶出的女儿家……只能住在城外。阿玛再怎么显贵,也高攀不上内城的贝勒、贝子们……唯有进了内城,才有出头的一天……”  原来在少数民族中,权贵阶级观念也是这么根深蒂固的。我看着这个身形孱弱的女子说着这些辛酸事,想着她们独自在城中生活的凄凉……因为姓氏,因为庶出,怕是过得如履薄冰。    “大贝勒的嫡福晋,虽是常书将军的嫡女,原先也只能在汗王跟前侍奉。若非机巧能干,得汗王赏识,又怎会被许配给了大贝勒,后来又晋了嫡福晋呢?她的家世亦是显赫,可搁在内城,也只能从名不见经传的茶水丫头做起……”  我摇头惋惜,“你们……为何非要嫁给爱新觉罗家的人?”  “那中原女子,又为何非要做皇帝的妃子呢?”姬兰噙着泪反问道。  这一问倒真把我问住了,是啊……我毕竟不是封建制度下长大的小脚女人……又怎么会懂她们的心,她们的苦?  古代女人地位之低下,唯有仰仗、依附男人来过活,嫁个好男人,才是她们一辈子的出路,才有攀升权贵的机会。    马车赶得急,古代的马车也根本没有避震装置,所以一路颠簸得厉害,昏迷中的殊兰大约也被这颠簸之苦给折腾的不轻。  “咝——”殊兰意识还在游离间,口中轻逸出一声吃痛声。  “你醒了?妹妹你看看我……”姬兰跪在她身侧,扶着她的身子。  殊兰却并没有转醒,只是梦呓道:“没人指使我……”  每一句都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说话,我终于忍不住,握着她的手:“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好好睡一觉,没事了……”    “救我……八爷……”  她吐出这些片段般的语句,无一不刺伤着我的心!  她到现在还在向皇太极求救着!  可皇太极……今晚却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啊!他不会来救她,更不会记得有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子!因为牺牲一个殊兰,是他登上汗位必须要舍弃的。在纵火这件事上,皇太极和大妃是同一战线上的!    “殊兰她跟错了主子,她若不是错信大妃,也不会弄得如此下场……”  我轻轻地摇头叹息道:“造化……何止是弄人?”  姬兰轻抚着殊兰的发丝,“她真是傻,大妃拿八爷威胁她,让她把大贝勒府上放火的事情给担下来,不然就栽赃给八爷,她也是没有办法……我早就知晓她对八爷有情,却没想到她真这般傻,自己独个儿担着……她全是为了保全八爷,才自己扛下来的……”  原来,为的都是一个“情”字!人生自是有情痴……说得真的不假!    “她错了,大错特错!”  我心中失望至极,咬牙切齿道:“八爷是什么人?他要把大妃连根拔起,要扫除障碍,今天只是牺牲一个痴痴为他的女子……明天,为了这天下,再狠的的事他都做得出来!她居然还奢望他会去救她,若她知道,这样折磨着要逼她开口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格格!”姬兰眼神恳切,却犹如哀求一般说道:“念在她伺候过格格,不要告诉她真相。”  我心中满满的情绪无处发泄,不知该说是恨还是无奈,倏地走出车厢喊:“停车!”  褚英仍驾着马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我几步冲到车外,作势要跳车,威胁褚英道:“停车!”    我也不要什么形象了,反正我在古代一直没有形象可言,连战场都上了,我也不把自己当女人了。  他估计担心我真的跳下去,真将速度给减了下来,用力一拧缰绳,车轱辘与泥地发出“咯吱”的摩擦声,一绕弯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天边犹如泼墨般渲染成灰。    我大喊道:“我要回城!”  “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狠狠道,“我要回城去找他问个明白!”  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疯掉,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深藏不露,都这样无情无义!我要回去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狠这样绝!  “现在回去,前功尽弃!”褚英的语气严厉。  “你带她去沈阳,我自己回去,我要他给我一个解释。”  言罢,我就开始动手解拴马绳,脑袋充血,发了狠似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帮你亡命劫囚,你——”  他上前来抓住我的胳膊,那力道大得我根本没办法动弹,“是你来求我的,我本可以弃之不管!”  他将我的身子扳过去直视他,眼中目光灼热如炬。  “你不会不管,”我丝毫不放过反驳的机会,“她若回去,陷入危险的是你!”  殊兰回去了,不仅褚英纵火的事情会被揭穿,大妃等一众人都等着以此大做文章,而且,他还会失去额亦都这支城中的重要势力。    褚英手劲一松,我又开始卸马,动作飞快。  他却深吸一口气,略带苦涩道:“你现在回去……可是要去看他成婚?”  我被他一语言中,神情一滞。    是……除了问清楚事情的究竟之外,我的确是想回去看他成婚。从大殿赐婚那日开始,我心中一直走这样一个声音在叫嚣着,我不能看他娶别人,我做不到……   “换作是我,我不会回去。”  褚英静静地说:“不要做个伤心人,那一点也不像你。”    马车停在一块林子中,微风拂来,树叶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垂下头去,心中是千般无奈。我该怎么办?该何去何从?又是这个困扰的问题……    “就算你回去了,他也无暇顾及你。他身不由己,要娶乌拉的女人,还要对付叶赫的人,你去……只会给他添麻烦。”  我的脑子刹那间竟是空白一片。  “他那边是洞房花烛,你却在这黯然神伤,这样太不公平了。”    我怔怔地望着褚英,他径自拿过我手中的马绳,麻利地解开,然后对车内的姬兰道:“你骑马回城。”  我还在迷惘间,只见褚英的唇角勾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嘱托姬兰道:“顺便替我给你们主子道个喜,就说……碧落格格,我带走了!”    姬兰原是一脸茫然,听过褚英后头的话,自然全都明白了,可仍有些忧虑地望着我。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深呼一口气:“你去吧,八爷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她的。”  她感激地朝我一点头,策马而去。    看着姬兰离去的背影,我心中有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冲褚英微微一笑,“你说得对,我何苦要做那个伤心人。他让我伤心,我便让他担心着急,这很公平。”  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想对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低头,我不想成为一个依附男人活着的女人。所以,我不能回去。  我不能去质问他,不能像个怨妇一样纠缠她,我要做我自己认为正确且值当的事情,这是我的人生!  “想通便好。”  褚英很是欣慰,重新坐回到驾马的位置上,看了看天色:“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沈阳城,得快些上路了。”  “嗯。”我答应一声,重新坐回马车里。    因为走的是小径,所以一路崎岖,我也不免有些晕晕乎乎。  一路上殊兰一直没有再醒来,我担心她休克,便一直掐着她的人中,让她能撑到沈阳。偶有几次车轱録硌到了石块,颠簸得厉害了,我便将手枕在她颈下,稳住她的身子,生怕颠着她的伤口。    酉时,我们终于到了沈阳城。  可不知为何,沈阳城入关口处竟是增派了不少守卫,与我上次出城时所见的相比,颇增了几分萧索之感。  离关口愈发近了,前头入关的队伍排得极长,凡入关者,都要接受搜查。  就连城楼上也布满了巡逻的士兵,有如战前警备一般。我一见这架势,丝毫不敢大意,将殊兰用棉被盖好,然后坐到车外。  “我是汉人,待会我和他们说。”  褚英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从衣兜里将敕书拿给我。    前头入关的队伍在缓缓前进,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在我们前头也是一辆马车,看那马车的装饰不像是寻常人家。再看马车四周,有几名打扮奇怪的的护卫,个个骑在马上,腰间配剑,用黑布围着头和脸,只露鼻目在外。  褚英比我眼尖,一下便瞟出这几人的不寻常来,他皱眉低声道:“恐怕是城中的人。”  我为之一惊,细细打量着前头的人,瞧见他们黑布下露出的发辫来,果然是女真人!    褚英双唇紧闭,面色冷峻,一伸手将马车上的帷幔给撕了下来,也将脸蒙住。  “你认识他们?”  他不置可否,将另一边的帷幔也扯了下来,递给我,用命令般的口吻道:“围上。”  我察觉情况有变,便按照他的吩咐也将脸围了个严严实实,不敢有一丝懈怠。    前头的马车被官兵拦了下来,为首的官兵还未发问,骑在最前头的男子将黑布一摘,露出光亮的前额,从怀中掏出一个类似于敕书的东西来,说道:“吾等乃是张将军请来的客人,还不快快放行!”  这汉语说得倒真够蹩脚,一听就知道不是汉人,我在心里暗暗想。  那些官兵瞧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互相使了个眼色,立马变得恭敬了起来。  “失礼,张将军特派吾等在此迎接三都督。”  我骤然睁大了眼睛,三都督!难道前面马车里坐人是舒尔哈齐!褚英眼中的震惊与我如出一辙。  舒尔哈齐……他来沈阳城做什么?私会明朝将领,这——莫不是要通敌?    言罢,那官兵马上命令道:“放行——”  那男子将黑布重新围上,对驾车的车夫做了个手势,马车又开始行进。  我把头埋得低低的,用帷布将脸包裹住,褚英接着驾马跟上去,装作与前头那车的人是一路的。  果然,那些明朝官兵瞧了我们的装束,一番打量后,又瞧见褚英帷布下的发辫,没有多说什么就跟着放行了。  我暗暗松一口气,马车顺利进入了沈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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