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通的人类眼中,芒泽实际上只是一处平平无奇的山顶平台。只有神灵和精怪才能看到从芒泽溢出来的灵气,也只有他们才能分辨芒泽所在的位置。  病者纷纷离家,在昏暗的山道上前行。  糕糜先生对山神的居所毫无兴趣。既然虫落已经离开,他并不打算完全遵照巫十三的命令去做。  芒泽才是他的目标。  他已经看到了凤凰岭高处那个不断溢出地脉灵气滋养凤凰岭生灵的平台。但他窥探多日,发现芒泽之下始终被浓雾弥漫,其中路径错杂,且似乎布满了禁制,极容易迷路。  他控制着的病者成了最好的探路人。他们会前仆后继地靠近芒泽,并为他找到一条最容易的道路。  他们的眼睛就是糕糜先生的眼睛,他能看到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潜行于地底的糕糜先生不知道这算好事或是坏事。他原本是没有这种能力的,巫十三赋予了他;可若是要他自己选择,他或许完全不愿意获得这种古怪的能力。  他可以与被自己控制的所有人分享意识与视野,但同时,他也被巫十三彻底剥夺了站在日光之下的可能。  清洁的空气和阳光会腐蚀他的皮肤,他不得不以重重厚布包裹自己。干净的水和可口的食物他也绝不能碰,这些对现在的糕糜先生来说,如同最致命的毒物。  他咬着牙,压抑着对巫十三的恨意,在凤凰岭的地底潜行。  伯奇就在天空之上,糕糜先生很清楚。他应该已经发现不妥了。  但幸好自己即将找到解决之道。  糕糜先生从地下钻了出来,发出嘶哑的笑声。  他的奴隶们,已经为他找到了前往芒泽的准确道路。    “芒泽被人围住了?”程鸣羽吃了一惊,连忙抓着春山行站起。  应春一脸着急,落地还没站稳就匆忙抓住了她的手:“伯奇刚刚传讯,情况相当古怪。那些人不仅已经围拢在芒泽下方,而且还开始在地面上堆叠,好像想要爬上去。”  “你快回家,别出来。”程鸣羽急急对杨砚池说。  杨砚池还未来得及答应,应春已经拉着她跃到了空中。  回到家中,杨砚池先趴在井边胡乱喊了几声。片刻后,观从井内钻出,神情有些畏怯:“我现在不大敢出来。”  “凤凰岭发生了什么事?”杨砚池问。  “地底下有古怪的东西……他穿过了我的水脉,我知道的。”观举起自己的手,杨砚池惊讶地看到她素来干净的衣袖竟然沾染了一片黑褐色的污物,“虽然只有一瞬间,可他已经污染了我的水脉!要将这些污物清理出去,至少要两三年。”  杨砚池忙打断愤愤不平的观:“应春刚刚说芒泽那边出了事,估计你说的那个古怪东西现在正在芒泽。她和山神没有带我去,你可以帮我去瞅瞅吗?”  观立刻拒绝了:“不行,那古怪东西身上好似带着毒,他经过的水脉和土地,全都不对劲。我不能靠近。我现在应该立刻去找甘露仙,或许她有办法帮我尽快祛除这些毒素……”  她絮絮叨叨,又回到了井里。  杨砚池心神不定,又把金枝和玉叶叫醒了。  “你和金枝是可以互相传讯的对么?”杨砚池把玉叶抱在怀里。  玉叶点点头。  杨砚池立刻对金枝下达命令,让他赶到芒泽那边,随时将所看到所听到的东西传回来给玉叶。  金枝一听就软了:“不不不,不寻常啊这晚上!主人,我胆子小,你让小米去吧……”  被吵醒的小米劈头就给了他一拳。  金枝不情不愿地出了门,四爪傍地快跑,很快消失在夜雾之中。    芒泽下方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伯奇落在芒泽之上,试图找到指挥这一切的人,但他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迹象。  长桑和程鸣羽都跟他们几个提过,凤凰岭上来了个能治病的“糕糜先生”。可如今看来,这糕糜先生非但不能治病救人,反倒把人全都变成了怪形怪状的东西。  伯奇知道,这些人是无法站上芒泽的。不消一刻,他们就会灰飞烟灭。  但是蠕蠕而动的人群实在令人反感。他皱着眉头,在第一只手攀上芒泽的时候挥动了翅膀,扇起烈风。  当先的那几个人纷纷被吹落,摔到了地面上。  伯奇只听到物体落地的声音,没有听见任何痛呼或者□□。但很快,他看到了那几具扭曲的尸身下淌出来的鲜血。  新鲜的,正在流动的人血。  伯奇的脑袋嗡的一响,他立刻振翅跃下芒泽。  除了那几个明显已经开始腐烂的,剩下的全都是人。伯奇站在尸体旁,冷意从脚底窜起。  鲜血还在流淌,濡湿了他的鞋底。  长桑与穆笑此时也恰好来到,他一把拉着伯奇后退:“你怎么站在人血里!你……”  话没说完,他也愣住了。伯奇脸色苍白:“长桑……我杀人了……”  长桑一把将他推给穆笑,自己蹲下细细察看。有一个农人尚未断气,但胸口已有断骨戳出,显然是活不了了。他四肢发黑,双目呆滞,但胸膛里的那颗心还在勉强跳动,流出来的血也是热的。  带着臭气与腥气的冷风不知从何处刮来。穆笑心头一动,连忙抬头。  在无人值守的芒泽上,站着一个被灰色脏袍子层层包裹的怪人。  他连脸也不曾露出,只有一双冷冰冰的灰白双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芒泽下方的三人。  “……怎么回事?”伯奇的声音都变虚了,他先是被自己杀了凡人所打击,随后又因那怪人的行动感到茫然,“他怎么能站在芒泽上?!他是……他是什么?神吗?”  长桑脸色极为阴沉:“怎么可能是神!”  他当先跃出,轻飘飘落在了芒泽上。  只是还未开口,眼角便掠过两道迅疾的身影。  玉兰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顿时冲散了从那陌生人身上散出的恶臭。  “你就是糕糜先生?”程鸣羽站在应春身前,厉声朝着陌生人喝问,“你来凤凰岭做什么!”  她举起手里的春山行,一支木箭搭在弓上,箭尖正朝着糕糜先生脏污不堪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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