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何进蹴躇前, 轻声道:“数百名官员, 如今站在左顺门外。”
外朝官员的奏本, 都是从左顺门呈递至内宫, 这是官员们知道皇醒了, 皆有本奏, 所奏何事, 不言自明。
皇蜷缩在御座,身体下滑,头靠在了一侧的扶手, 木然的道:“让老七进来吧。”
何进微微颔首,碎步后退。
赵彦恒入内,手挽了一件鹤氅, 直入皇身侧, 将鹤氅披在了皇的身,然后, 伺立在一旁。
皇一动不动, 忽而开口说道:“老七, 三年前朕命你押解粮草入滇, 三年前, 朕向你期许过什么?”
赵彦恒道:“取黔国公府而代之。”
黔国公府,先祖郭融, 早年称之为赵融,乃是太|祖高皇后胡氏的养子, 太|祖与发妻胡氏, 一生未有子嗣,当然,太|祖膝下有十几个儿子,都是庶出,郭融自幼被胡氏抱养,夫妇二人视如己出,倾力栽培,其情状与那十几个庶出的子嗣,也别无二致。及至太|祖起兵,郭融能征善战,所立下的战功,可谓数一数二,开国封爵,郭融因非□□血脉而不得封王,回归本宗,赐黔国公爵,镇守南疆。郭融虽无亲王之虚名,其实际掌控的府卫,疆域,以及统领各路土司的实权,比起当初赐了王爵的赵氏子孙们,也不差什么了。
当初太|祖皇帝把黔国公当亲儿子看,太宗皇帝把黔国公当亲兄弟看,这么一大块地方封出去也不心疼,几十年过去了,当今皇是心疼了。而且,太|祖时期,南疆诸部自而下臣服于赵氏王朝,作为臣服的条件,南疆诸部的人口,税赋,刀兵乃至官员的任免,还是掌握在当地土司们的手中,朝廷对于南疆,更像是一种统而不治的状态。皇有心打破这个状态,先要取缔黔国公府对南疆的影响,毕竟几十年间,黔国公府与诸土司利益相连,休戚相关,他们是不会甘心手的实权被朝廷收回。
皇有意把赵彦恒的封地,从襄阳换到昆明,让真正的赵家子孙掌控这片土地,就是皇心中所畅想的,对于南疆改革的第一步。
“是啊!”皇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可笑,道:“朕曾经对你的期许,也就是做一位独当一面的边陲藩王。不过你想要的远非如此,也难怪从南边回来,就一次一次的为郭坤说话了。”
关于南疆的治理,前世今生,赵彦恒都和皇争论了无数遍,现在赵彦恒都说得疲累了道:“儿臣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利,而为郭坤说话。郭坤此人,虽有伐功矜能之嫌,然则十余年间,为南疆所做的种种,也算是一位治世之能臣。父皇想要改变南疆的政局不是不可,只是,此乃滴水穿石之功,非百年甚至是数百年民族融合之后,不能功成!”
皇哼了一下,并没有被赵彦恒说服,不然,皇也不会把郭坤圈禁了。
这是父子之间的政见不和,孰是孰非,只有时间可以验证,但,皇看不到那一天了。这不由生出些许惆怅,皇继续道:“朕记得三年前,老六向朕求娶方氏,朕是乐见其成,皇后起初并未应允,还是朕劝说皇后,道‘你我之遗憾,由小辈补足,亦可慰平生’。”
赵彦恒的目光黯了黯。
皇曾经当众直言,皇此生之遗憾,是未能和皇后共育一位嫡子,这绝非皇的惺惺作态,这是皇的真情实意。皇这一生,有多少女人攀附在他身,那些爱过的,宠过的女人,皇自问没有亏待过她们,偏偏是陪着自己一路走过来的结发妻子,为了他付出太多太多,他却连一个孩子都给不了她。所以那时候景王在一众京城贵女中,非娶方佩仪而不可,也是摸准了皇的软肋。但是伪装出来的深情几许也是伪装不了几年,赵彦恒牵了牵嘴角,嘲讽道:“是六哥辜负了人。”
“话虽如此,也就是一个女人。”皇淡漠道:“朕的皇位,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得,也不会因为一个人女人而失去,所以老六究竟是怎么失去的?也难怪他心有不甘。”
赵彦恒顿了一顿,这一顿赵彦恒大概知道了景王在拖出去之前,向皇进了怎样的谗言,真是临死都想拉个垫背的,赵彦恒默了默,道:“儿臣是既得利益者,儿臣说没有,父皇能信吗?前尘往事不可追,总之儿臣现在是没有。”
现在,是景王伪造了圣旨,是景王收买了皇最贴心的内侍,景王的手还伸到了禁卫之中,试图用那些禁卫,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将赵彦恒格杀在王府。手伸得那么长,皇还有一口当皇的心气,就容忍不了了。
皇摆摆手,至少他此刻是大度的样子,道:“老六的心情,朕可以体谅。至于那些前尘往事,朕并不想深究……”
歪躺了这么久,皇也有些不舒服了,缓缓的坐直了身子,道:“现在,你去办两件事。第一,赐死朱妙华,第二,把李斐找回来。”
不以姓氏代替一个女人,这是指名道姓的要人了。
赵彦恒瞳孔紧缩了一下,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皇骤然冷冽的目光射过来,道:“怎地,你是不愿意,是不愿意赐死朱妙华,还是不愿意把李斐找回来?”说着说着,皇的怒气已经压不住了,道:“朱氏妖言惑众,害了朕一个儿子,不,她害得不仅仅是一个老六,她也差点害死了你,朕不追究于整个宣国公府的罪过,仅仅是要她一条性命,已经足够宽容。至于李氏,她早不在襄王府,你把她藏起来做什么?”
赵彦恒杵着还是一动不动。朱妙华的生死暂且不论,李斐被赵彦恒偷偷送走,赵彦恒所忌惮的,绝不是区区一个景王,而是御座指名道姓要人的皇。
那么皇究竟知道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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