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多了酒,第二天真的头疼。    凡尘头疼欲裂,兰乐还问呢,“昨晚上你们俩说什么了?都半夜了,我睡醒一觉你才回来。”    说了什么?后头记不得,前半截儿她可记得清楚,臊的捂住脸,“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她这模样怪异,兰乐好笑道,“你可别瞒我,五弟都跟我说了。”    刚刚才睡醒,凡尘脑子不转弯,“他这人怎么这样?没羞没臊的,趁我喝醉诓我给他说媒。我自己还云英未嫁呢,上哪儿给他找去!”    看着兰乐笑弯了腰,才迟迟反应过来,抱着脑袋懊恼,“您也诓我呢。不过您既然知道了,也不能白知道,给皇上说媒,您也得算一份,回头他要真找我算账,也得有您的份儿。”    兰乐哭笑不得,“这就赖上我了。”    看着凡尘喝了醒酒汤,她莹白圆润的脸上扬起笑意,“他就是自己不着急,也没有逍遥日子给他过了。以前封王尚管不了他,如今做了皇帝自然不一样,你看着吧,最多登基大典一过,那些言官就要劝他立后的,就算不册封,早早定下也好。只怕还轮不到咱们操心。”    凡尘一想,兰乐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她也就放心了。只是梳头时候想起当时自夸,颇有些不好意思,又偷偷掀起眼皮瞧一眼铜镜中人,唇红齿白,的确,也不算言过其实……    年三十那天,后宫里难得热闹起来,中午在云台殿吃家宴,下午各人就在东西配殿里投壶,吃酒,打马吊。难得凑一起,就算有些伤怀的地方,也叫孩童的嬉笑声掩盖,其乐融融一片。    唯有一处尴尬,这些称太妃太嫔的,还是孝昌文皇帝的嫔御,反倒是新帝后宫空空,正儿八经的孤家寡人一个。    他端坐在上首,不苟言笑。兰乐越看越觉得好笑,捂着嘴跟凡尘嘀咕,“你瞧他,多半也在犯嘀咕呢吧。天下就没有他这样当皇帝的,陪着人家的妃子过新年。”    凡尘忍不住瞟他,却叫他逮个正着,想躲也来不及,他总算找着事干儿,招手说,“郡主上朕这来。”    他拿出皇帝的款,凡尘只能上前来,眼看他端起酒杯,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胜酒力,多谢皇上赐酒。”    她穿浅粉色大衫,在他眼前划出一片粉红的波光,他含笑道,“郡主海量,我可还记得。”努努嘴叫她坐,“我没叫你喝,只是想问问,你答应我的事,没忘记吧?”    凡尘脸色发窘,支支吾吾的,“酒话您也当真啊。”    他一本正经的,“事关终身,岂能是玩笑。”    为着国丧,殿里装点不用红花锦绣,用了竹帘绿梅,幽幽一片清香,反而格外高远清透。她掖了掖袖口,“我……我不常能见到外人,已经托付给兰乐殿下了,她眼光也好,让她帮您挑,一准儿没错。”    他不满意,斜眼看她,“我把终身托付给你,你倒好,转手就交给别人去了,枉费我跟你的交情。皇姐天天淘着两个孩子,腾的出手管我吗?回头随便拉上一位应付,横竖受苦的不是你。”    这就严重了!凡尘百口莫辩,“您这可就是冤枉我了!”    他气哼哼的自斟自饮,鬓发齐整,侧脸清贵。那份疏离,让凡尘自以为犯了大错,她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他还是不说话,她只好横下心,“您别生气,我这不是跟您商议呢?您要是不同意,还我给您找,要求我都记着呢,要美,惨绝人寰,持美行凶!”    他偷偷笑,不敢给她察觉,故作高深嗯一声,“你记着就行。”    凡尘总觉得像是落进什么圈套里,一时又想不起来,寿王牵她裙角来喊她去玩,她匆匆跟着去了,也就来不及细想。    皇帝百无聊赖,熬到吃过晚饭拔腿走了。剩下的人正在兴头上,难得聚在一处,热热闹闹守岁,一个人冷清清的过年,还有什么意思。    太后也喜欢,看着小孩们玩闹也欢喜。殿里人声鼎沸,凡尘有些熬不住,渐渐已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的,无尘来叫她,“阿姐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说不去,“外头太冷了,你要上哪儿玩?叫他们打着灯笼跟上了,黑灯瞎火的看不见。”    他跑的鼻尖沁汗,不依不饶,“你跟我去瞧瞧,快走,快走……”    已经使了力来拽她,她忙告饶跟着去。宫里四处悬灯,连角楼上都有了灿灿光芒。可是真的冷,夜风浩荡,吹的她鼻尖通红,天上没有一颗星月,云翳在半空堆叠,似乎又要下雪了。    走了好长一段路,就快到外宫了。凡尘问他去哪,他只说快到了,终于在凡尘不耐烦的时候,无尘嘻嘻一笑,“到啦!”    北宫门外最高的一处角楼,登高可以俯瞰整个皇城。凡尘曾经上去过,不过没到顶上。这黑灯瞎火的,来做什么。    迷蒙的光影里,似乎有人影晃动,他站在檐下,有熟悉的声音,“总算来了,可叫我好等。”    皇帝怎么在这?凡尘踟蹰着上前,“您在这干什么?”    “等你啊。”他答得理所当然,“我跟无尘约了上去看夜景,猜你呆在殿里无趣,顺便带你一起。”    凡尘觉得是被夜风吹懵了头脑,一时半会儿的闹不明白。不过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跟着他们到了楼顶。    楼顶风大,鼓起衣袖,似乎可以振翅欲飞。凡尘扶着栏杆往下看,城中万家灯火,连绵起伏,延伸在无尽的苍穹夜色之下,煌煌帝都,一派盛世昌盛。    她胸中激荡,连冷都不觉得,步摇上的流苏不断打在耳边,她伸手去撩,忽觉肩上一暖,皇帝脱下大氅披在她身上,她忙推辞,“我不冷,您是万金之躯,切不可大意!”    他的笑容像清辉,铺撒遍地,“穿着吧,吹坏了可没人替我找媳妇了。”    她压力倍增,“您放心,我一定给您好好找。”    他对,。插双手在拢袖中,“你做事,我放心。”远眺皇城,他语中颇有遗憾,“可惜今年是国丧,要不然在此处看烟花,最好不过。”    凡尘宽慰他,“明年再来也一样。”     他摇摇头,“小时候皇兄领我来看过,满天纷飞,缤纷绚丽,烟花炸开就像悬在头顶。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太伤感,不能总提,显得他太懦弱,风声呼呼吹,他又给她许诺,“明年我再领你来看烟花,一言为定。”    原来这是他最重要的一处回忆,凡尘觉着很荣幸能走进他的世界,主动伸出小指跟他拉钩,“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轻轻一弯,肌肤相触。    他心头屡屡做痒,只好迎风咳了几声。这一咳嗽坏了事,凡尘手忙脚乱脱下大氅给他穿,身量没他高,踮起脚尖往上举,叫他轻飘飘压下手,“一件衣裳,让来让去的好看?叫你穿你就穿,冻坏了怎么办?”    凡尘不再推让,披好衣裳,对他比了比大拇指,“五哥,往后谁做了您媳妇,是她的福气!”    他哈哈一笑,很得意,“男人疼女人,应当应分的。”    无尘转了一圈回来,哼哧哼哧的喘粗气,“什么都好,景也好,就是今年不让放烟火,看久了没什么趣儿。”    他皱着眉头,“那怎么办呢?咱们总不能领头,叫人家戳脊梁骨吧。”    无尘在地心团团转,一拍手说有了,“不如咱们放风筝吧!风筝上拿夜光石粉画图案,飞在天上,跟烟花一样。”    玩心一起,立马说干就干。跟着皇帝的内侍就在楼下,伸头朝下喊一嗓子,陆陆续续备齐东西送上来。    用不着别人,回到楼里自己动手,裁纸糊浆,不一会儿就做成了。风大干的快,饱湛墨汁的大笔一挥,皇帝竟然画了缱绻的一对鸳鸯,画工粗糙,但是胜在传神,生怕放飞了看不见,狠狠涂了两遍夜光粉,自己左右端详觉着满意,恬不知耻递过来叫凡尘题词。    凡尘左看右看不合适,自己画了一副桃花盛开,她挂在窗前等晾干,回过头来,发现已经被皇帝题上词,‘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觉得十分惆怅,皇帝如此恨娶,是要加紧给他找媳妇了。    风太大,风筝并不容易放起来,拿一个做试验,东倒西歪的一头扎到夜色里。无尘很懊恼,举着风筝颠倒过来翻过去的试,可总是没有用。    远远的,钦天监的方向似乎传来报春的钟声,重重的一声接一声,潮水一样传遍皇城。新一年了,冰雪消融,气象更新。    恰好开始下雪,细细的雪花自天幕回旋而下,像一张密密的网,拢住身边的你我,皇帝一撒手,他的风筝高高飞起,带着绿幽幽的光芒慢慢消失在夜幕里。    他转头望着凡尘,神情专注,“凡尘,恭贺你新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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