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听其琴音如宰公鸭母猪,观其神容却如奏绝世之曲何其的厚颜无耻!
居然敢说公子的高雅琴曲,如同尘里振衣,泥中濯足,那她现在压根就是在糊泥巴里打滚了吧???
可是没有公子的吩咐,他们只好忍气吞声眼睁睁等着。
最后一个音落下,苏姑娘终于收手,站了起来。
“姑娘该给我一个解释了吧?”雍和璧缓声说,一双如水中洇墨的瞳眸静而冷。
苏小昭偏了偏头,问:“公子以为是我弹的好,还是你弹的好?”
嗟乎!实乃无耻之尤!这是此时所有幕僚的心声。
“哦?姑娘以为呢?”雍和璧淡淡说。
苏小昭笑起来:“当然是我弹的好。”
她转头,对身后一众躁动的幕僚说:“诸位先生稍安勿躁,我此举并非是对雍公子不敬。公子以名士之礼待我,我又怎么会不识好歹呢?”
“只不过,我并不属意庙堂之事,只想苟安于市野,想到难以报答公子的知遇之恩,才借弹琴之事,点拨公子一二。”
众人面色皆一愣,连眉目冷下的雍和璧,也怔了一瞬。
“我说我弹的好,是因为我来时,站在公子身侧许久,公子依然不为所扰,琴声纹丝不乱。可是,公子能泰然处之,是因为对自己的琴技有信心而我方才弹琴之时,有文人质疑于我,有武者拔刀向我,举目无一人信我,我却不动摇分毫,将曲子弹奏至最终。”
“敢问公子,若是千夫所指,举世皆非之,公子行事可还能不受侵扰?”
一众幕僚纷纷瞠目,陆子燮抬手抚了抚须,赞叹点头:他早就和公子说过,公子行事太过顾虑名声,以至于束手束脚。虽说公子有他的忧虑,但要跟着太后做改换朝纲之事,太过谨慎未必是好事。想不到这女子在第一次见面,居然就能直指公子软肋。
见到雍和璧神色微动,苏小昭颔首说:“所以公子以为,相比之下,孰高孰低呢?”
雍和璧沉吟了一阵,作揖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我确实,不如姑娘。”
树下的影六一口呸出含着的甜草:小疯子明明只是脸皮比城墙厚,才没被众人的目光刺穿而已吧?
苏姑娘目露欣慰,又继续说:“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
“愿闻其详。”
苏小昭眨了眨眼,说:“我确实不会弹琴,可是,伯牙在岩下鼓琴,闻声而来且能道尽曲中意境之人,也不过只是个山野樵夫。一个是奏曲人,一个是识曲人,你们又以为,孰高孰低呢?”
幕僚们想了想,答道:“如此说来,倒是两者不相高下”
“非也,还是我高!”苏小昭下巴微扬说道。
众幕僚:“”
影六:“扑哧。”小疯子果然半点亏也吃不得。他压低了声音,朝树上的影一说:“我怎么忽然觉得,这样的小疯子好像还有点可爱。”
果然小疯子说得对,人类最纯粹的快乐就是幸灾乐祸了,尤其当幸灾乐祸的对象,还是顾家多年的老对头时。
那边苏小昭开始振振有词:“如果是在寻常百姓家,那么两者之间,确实无高下之分。只不过,雍公子并非我等市井小民,便不可等量齐观了。”
她说:“真正的上位者,最重要的从来不是自身才能的多寡,而是可以集天下能人以驱策,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然而。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前者至多只能成为人人称道的名士,但后者,若是时机妥当,却可成为割据一方的枭雄如此,公子以为孰高孰低呢?”
话音落下,满亭的寂静。
众人面上终于露出动容之色,陆子燮更是上前一步,激动低呼道:“公子。”
雍和璧微一点头。
他知道众人激动的缘由。因为面前的女子,不正是太后一直寻而不得的、那个位置最合适的人?
如果说,原先他还只是看重她的才华,想将她收为己用,那么现在,他便是刮目相看,觉得她不该屈居于门客之位。
一场弹琴的闹剧,这女子在其中所展现的,却是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心性与智慧。
先是那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惊人胆魄与坚韧,作为太后想要选擢的第一位女官,必然会遭受多方质疑,种种诘难,非此心性不可居其位。而后来的伯乐与千里马之论,更是可见此女运筹帷幄之大能,足以周旋于风雨欲来的官场。
这样的女子,若能在官场多加历练,假如时日,必然可以成为太后最能依仗之人
见到众人神色变幻,苏小昭只当是将他们都唬住了。于是微一作揖,火速撤退:“既然公子已有所悟,我便算是报答这一番知遇之恩了,就此告辞罢。”
“苏先生。”“苏先生”
众人开口留人,想起先前对她的误会与恶意,心中深感愧怍。
声声挽留中,少女背对着众人站定,像是踟躇一般,脚下挪了挪,又侧了侧。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她口中发出。
傍晚的阳光色调昏黄,落在少女纤瘦而挺直的背影上,她没有出声。少顷,一阵风吹过,将她宽宽的灰衣吹起,如蝶翼般猎飞
她半侧过脸,轻轻启唇:“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前路险远,望诸君珍重。”
亭子里,众人眼眶微热,久久一声嗟叹。
谢筠举起袖沾去眼角泪花,沾着沾着,忽而想起,这一幕,似乎有点儿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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