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盛妃身上施了‘护’,你吃不了她的。快告诉我,你把她藏哪儿去了!”但九大喜过望。有‘护’的力量在,蛟就伤害不了盛妃。宫里既然没有盛妃的踪迹,那么她一定是被蛟带到某处藏起来了。 蛟没好气地擦擦脸,手心却蹭到什么粘稠的东西。她低头,一个形状繁复的符号印在她手心,隐约散发出血液的腥甜味。她直觉不好,想抬手抹掉。然而红光一闪,那个符号隐入她的掌心皮肤,迅速消失了。 蛟捂住手,气得直磨牙:“你做了什么?” 但九捧着脸,歪着脑袋乐呵呵一笑:“你先告诉我盛妃在哪儿。” “知道也没用啊。反正你都要死了。”蛟瞪着幽绿的竖瞳,怒极反笑。大团黑雾从她身体里漫出,又逐渐聚拢,将她的身体包裹其中。强光乍现,蛟巨大的真身盘旋在半空中。 屋顶被掀开,墙倒屋塌的轰隆声不绝于耳。 “啧啧,好小一条,长得还没我壮实嘛。”但九眯着眼笑。从满地废砖破瓦里拣出一根桌子腿,横竖左右瞧了瞧觉得不满意,索性丢了,赤手空拳向半空跃去。黑雾包围住整个乾西宫。半空中翻滚着连绵的乌云,像是不断搅动的巨大漩涡。电闪雷鸣不绝,偶尔可见巨物黑影一闪而过。 天现异象,内侍立即去报弥章,末了抖抖索索加了一句:“麟姑娘持着令牌进入乾西宫后,再没有出来。”话音未落,年轻的皇帝倏然起身,匆匆绕过还跪在地告禀边疆战事的大臣,几乎是不顾仪态,大步奔向乾西宫。 乾西宫上空轰响震天,飓风卷起残枝石屑,体积不断扩大。侍卫们早撤离到远处,瞧见弥章往这边来了,忙惶恐跪下。弥章并不看他们,脚步不停,直接去推紧闭的宫门。内侍在他身后哀哀劝阻,他只作不闻。 飓风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大,逐渐有将整个乾西宫拔地而起的趋势。但九身在半空,勉力架过一击,瞥眼看到那个不顾一切要破门而入的身影,心下大急,连忙驱出一个保护罡。 松口气的同时,后胸传来一阵剧痛。蛟尖锐的利爪不断转动,搅得伤口血肉模糊。但九疼得直抽气,咬牙抱住它硕大的脑袋,气咻咻笑道:“咱们如今可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你可不能让我死。”蛟咂摸她这话里的意思,攻势不由得一顿。但九趁机扳过它的脑袋,向着飓风的中心直冲过去。 巨大的压力使得坚硬的石墙急速膨胀,轰的一声巨响,乾西宫整个爆裂开来,撼动大地的冲击波携着熊熊大火,所过之处,皆被烧成灰烬。 距离爆炸点距离极近的弥章却丝毫没有受伤。硕大的液态球体把他周全护在其中。承受过这一波强大的冲击,整个气罡裂开数条细缝。球体碎裂成无数闪着晶莹光泽的碎片后,又重新聚集在一起,拼成一个红衣女子的幻象。 她微笑着,脸上还是惯常的懒洋洋和一抹小狡黠。弥章伸出手,极小心地拥她入怀里。女子的幻象像是夏夜的萤火,一点点散开,终至不见。 她护着他,直到最后。 自登基后,从未流露出任何情绪的年轻皇帝,此刻站在废墟之中,神情渐渐松动,像是覆在脸上的面具在缓慢剥离。内侍抹掉口鼻出的血,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走得近了,听见一声极压抑极哀痛的呜咽。 …… 老宫人每每跟新进宫的小徒弟说起宫中事,总要提及乾西宫的那场大爆炸。小徒弟听得入了神,插嘴提问:“那个女子是谁?师父是真真看见她凭空消失了?” 老宫人忙捂住他的嘴:“那女子可是宫中的大忌讳,是万不能议论的。你可仔细自己的皮,别在别人跟前说漏了嘴!” 废墟的旧地上重建了一座宫殿,仿着原乾西宫的样式。不过庭院内外都植了葱葱郁郁的草木,相较于从前,添了许多生机。弥章搬进来,批改奏折和睡觉一应都在这里解决。除了早朝和不可缺的国宴,他大部分时间都流连在此地。 他大概是本朝最无聊的皇帝了。但凡有点闲暇时间,或是侍弄庭院里的草木,或是捧一杯清茶,活得像是个清心寡欲的老头子。朝官百姓对他的印象仍然停留在逼宫夺位的那段时间里,虽对他不娶后纳妃颇有微词和疑问,却始终不敢在这方面多嘴半句。 安奴伺候弥章许多年,当然看过许多弥章不显露于人前的一面。他在落花如雪的深夜里沉默独立的样子,还有在听到麟字音的时候,蓦然抬起眼睛,仓皇寻找的样子。眼神湿润又柔软,和当年那个隐忍不哭的孩子并无不同。 当年弥章获罪入狱之后,老皇帝曾向太子妃示意,若能出面举证太子早有祸心,就可饶她一命。这个聪明的女子当即冷冷一笑:“早知太子有祸心却不如实禀告,罪同欺君,按理也该斩。臣女虽愚钝,鸟尽弓藏的道理还是懂的。”她仅用称呼就向皇帝划分清楚立场,“太子为人中直,于臣女有大恩,臣女断不能为了苟活,辱他污名。”说罢,以头撞柱,气绝而亡。 老皇帝没想到这女子如此性烈,倒退两步,气哼哼甩袖走了。安奴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不由心酸落泪。 弥章登基后,给这孩子取名幼兰,养在自己跟前。幼兰随了自己母亲的聪明沉静,不似同年龄的孩子好动好玩,才六岁的年纪,已经在翻厚厚的性理纲目和古文渊鉴之类的古籍。 弥章也时常在旁指导,有一次刮着她小鼻子笑道:“我儿实在有做本朝第一任女皇的资质呢。” 幼兰合上书,小大人的深沉模样:“幼兰做了女皇后,父皇做什么呢?” 弥章低头,垂眸浅笑:“那时父皇的责任已经尽完,父皇就会去一个地方,寻一个人。” “父皇要去哪里?幼兰也要去。” 弥章把她小小的身子抱在膝盖上,轻抚她柔软的发:“幼兰还小,还要过很多年才会去那个地方。”顿了顿又叮嘱道,“幼兰且记得,若哪日不想做皇帝了,大可寻个合适的人交托国事。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还是按着自己心意来才好。” 转眼又到严冬。下头递了折子来,说是西北游牧者滋扰边陲小村的事件又频发,已经发生好些次流血冲突。弥章早先担心的事情果然成真,不过几年,游牧者卷土重来。这次显然更严重。他本来想圈个文官去谈和,转瞬又改了主意。 当年只做一半的事情,还是他亲自去完结比较好。 他做了决定,百官自然不敢拦。由他简单交代好诸事,隔日再点好一万精兵,如此便出了京城。行了十日左右到达西北,当即派人送了信给游牧者首领。等待回复的时间里,弥章也没有闲着,让当地的总兵官领路,去查看那些被游牧者洗劫过的村子。 本来就是荒凉之地,村落也是稀稀拉拉的,少见人烟。穿得短薄的小孩把门拉开一条缝,好奇看着驾马行过的军人。总兵官在前方引路,紧张得直结巴:“禀皇上,前、前面的只十来户人家。是这次唯一没、没有被劫掠的村子。” “哦?为何?” 总兵官毕恭毕敬的脸上现出点笑意:“那里住着个美丽女子,最是热心和善。不论是村里人还是外族,都或多或少受过她的恩惠。游牧者也感念她的好,称呼她拉姆,从不踏足她住的地方。” 弥章也点头笑了:“能在此处守得一方净土,也算是奇人了。朕想见见这位拉姆。” 总兵官引着他来到两间瓦房前。正要隔着篱笆唤人,就有人从里头推开木门,走了出来。 弥章只望了一眼,立即惊慌失措地从马上跃了下来。 那人听到动静,也扭头看了过来。眼睛略带了丝疑惑,神情却是从容的。 两人之间不过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弥章已经由先前的震惊变作满腔的百感交集,强忍住喉头的酸涩,他缓步向她走去。 她的眉眼和记忆中一般,温和慈蔼。 他扑通一声跪下,颤巍巍拉住她的手。身体的每个关节似乎都在格格打颤,他哑着嗓子,哽咽唤道:“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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