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声势浩大的逼宫发生得毫无预兆。没有人知道守卫在皇宫各处的侍卫将领都去了何处,也没有人看见那浩浩荡荡的二十万精兵是如何突然出现在宫门口的。皇帝等人被一波又一波的变故冲击得傻眼,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士兵团团包围住。    弥煌最先回过神来,拨开皇帝的手,挺身于众人之前,跳脚怒骂弥章贼心可诛。弥章不动声色地听着,然后微抬手,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士兵得令,手起刀落。    弥煌的脖颈处喷出一道血箭,脑袋跟着斜飞出去。皇帝就站在他身后,被喷了满身满脸的血。弥煌失了脑袋的尸身慢慢倒下去,皇帝伸手想去扶,自己却已经站立不住,蹒跚两步,跌倒在地上。    众大臣惊呼,纷纷屈身去扶。    废太子弥章在册封大典当日出现,领二十万精兵,直破宫门。杀胞兄诛言官共十余人众,独将皇帝祁妃囚于乾西宫。侥幸留得性命的其余朝臣,口呼万岁,皆跪拜于弥章脚下。    无论是弥煌背后的宗族势力,还是皇帝亲自提拔的亲信眼线,弥章都用了最简单的方法一一拔除。牵连其中的数千人众,皆被就地斩杀,无一活口。朝臣百姓畏惧不已,怕不知何时杀身之祸就降在自己身上。    两月后,新帝即位,改年号盛昭。    那一天,身着五爪龙袍的年轻皇帝拥着怀里的红衣女子,接受百官三跪九叩。这番举动太过违常和出格,但殿上无人敢置言半句。只有个别胆大的,偷偷抬眼去看。    女子的脸埋在新帝肩头,看不清相貌。只从袖管里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细看过去,隐约接近透明。    朝臣大惊,忙低头不敢再看。    乾西宫在每日的未时会打开一次。宫人将饭食放入院中就迅速离开。开始时还能听到咒骂和碗盘的碎裂声,后来渐渐安静许多,只有那戚戚哀哀的哭声,一直没停过。    祁妃是多年锦衣玉食惯了的,又刚失了唯一的儿子,整日泪流不止。废帝开始还安慰她两句,后来也没了耐心,自己躲到外庭去唉声叹气。    他这时候并不比祁妃好过。    废帝心里是明白的,如今他所受的,都如当年盛妃生前所受的一般。说不定什么时候弥章就会来,给他一杯毒酒,或者是其他更痛苦的死法。或许连个全尸都不许他。    以前他总觉得这个儿子不像他,温情得近乎软弱,总缺了些帝王该有的杀伐之气。这或许也跟他刻意引导有关,本来他需要的就只是个不给他添麻烦的听话儿子。    及至太和殿上再见到弥章,他猛然惊觉不对。分明是相同的脸,却没来由觉得陌生。似乎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只是顶了个弥章的壳子,内里其实是只嗜杀无度的怪物。    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其中的因由,他整日活在弥章会如何处置他的恐惧中。死亡似乎每一天都会来,焦灼感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放大,他已经无暇顾及祁妃的感受。那个平日里高贵美艳的女子,如今完全是一副蓬头后面的市井妇人模样。还有越发神经质的哭声和举动,都让他感到心烦不耐。    这日里祁妃闹得格外厉害,连着摔了好几个茶盏。废帝站得近,被飞溅的碎片擦破脸皮,立即有血丝渗出来。他怒极,抬手打了她一个重重的耳光。祁妃被打得嘴角流血,一时间忘了哭闹,只睁大眼睛看着他。废帝被她看得心慌,迟疑着伸出手,想扶她起来。    女子却轻轻避开了他的手。    祁妃并不起身,怔怔看着皇帝,突然弯了唇,绽出一抹甜笑:“承佑十七年,皇后在宫中摆宴,各官员女眷受传谕入宫。臣妾那时年方十四,随母亲家姐一同前往。开宴过半,突然出现白袍琴师,席地抚琴一曲。皇后喜笑颜开,唤他来身旁坐。女眷们也是这时才知道,这琴师是皇后的三儿子行季。”祁妃陷入回忆,神情柔软,“三皇子突然出现,各家年轻小姐都赶紧低头,绞着帕子不说话。臣妾那时莽撞无知,心想自己坐的位置离正首距离甚远,看两眼也不会被发觉……”    皇帝脸色陡变,急急打断她的叙述:“你说这些做什么!”    祁妃不看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三皇子却看见了,对着臣妾微微一笑。臣妾慌忙低头,一颗心慌得咚咚乱跳。宴席后不久,皇后突然单独传召了母亲入宫。臣妾和三皇子的亲事便定下了。到了来年的春末,三皇子被封翎王,臣妾也嫁入王府,成翎王正妃。夫妻琴瑟和鸣,感情甚笃。”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幽幽响起,“如今想来,凡是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不得善果。”    “翎王受皇上召见,一夜未回。隔日从宫里来了两个内侍,说皇后传臣妾进宫叙话。臣妾随后入宫。那时臣妾并未预见到,等在御花园里的是皇上。而臣妾,也再没有办法踏出皇宫半步。”    女子的语调渐渐凄厉起来:“臣妾在失身后,听闻王爷被害的消息,曾几度想要寻死。皇上,”她的表情神秘莫测,“你想知道臣妾苟且独活的原因么?”    废帝后退两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墙壁。直觉告诉他应该捂住耳朵不要听。    祁妃整理衣裳发饰,从容站起身。她向脸色蜡黄的皇帝走近两步,淡色的唇贴在他耳畔。乍看过去,犹如夫妻交颈私语,一派恩爱模样。祁妃眸光潋滟,含笑低语:“因为啊,我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我要生下行季的孩子。”    “我要让行季的孩子坐上皇位。”保养得宜的女子笑靥热烈如少女,神情却已经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疲惫又绝望。    废帝目眦欲裂,大力掐住她脖子,咬牙怒吼:“你说什么!”    祁妃并不挣扎,哑着嗓子冷笑:“我说,你谋划至今的,不过都是为了我和行季的孩子。”    废帝一张脸涨得通红,力道逐渐加大。祁妃发出几声呜咽,脑袋就软软垂了下去。废帝仍在暴怒中,揪住她头发往墙壁磕得头破血流才松手。女子的尸身跌落于地,发出一声闷响。废帝浑身大颤,喘着粗气跪下。看着祁妃血肉模糊的脸,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行弘。”    哭声戛然而止。皇帝已经多年没听到他人直呼自己的名讳。他惶惶然转过头。    下一刻突然瞪大眼睛。    ……    废帝疯了,被吓疯的。嘴里一直嚷着见鬼了见鬼了。这下乾西宫闹鬼的传言更加坐实,宫女内侍都刻意绕着道避过这里。弥章听了消息,只淡淡一点头,继续执笔批改奏折。等到宫中梆子敲了三回,他才回去寝宫。    榻上的女子仍然在沉睡。自从施了蛟教给他的血咒,麟化成人形,维持着成年女子的模样。随着时间推移,这具身体却开始逐渐透明化。他每日抱她在怀中,都觉得比前一日轻上许多。    她会不会某一天就这么消失掉。    但九睡意朦胧之间,被勾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她皱眉推他,他却俯下脸,寻着她的唇,交换一个密不透风的吻。但九摇头想挣脱,他却扣住她后脑,更加霸道地深入。    但九睁开眼睛。弥章的脸近在眼前。动作虽热烈,但是眼睛没有丝毫情绪。    她在这瞬间有些搞不清。失去感情的弥章,究竟还是不是弥章。    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弥章因为这熟悉的动作,滞住了更进一步的索取。他把脸埋在她颈侧,微微喘气。    他听到她轻声说:“麟是守护的瑞兽。你已经做了皇帝,我也要去到下一任君主身边守护他了。我离开后,所有关于我的记忆都会消除。你会和所有的皇帝一样,忘记我的存在。”    “你会是个好皇帝的。我很安心。”    弥章猛然抬头,墨黑的瞳仁凝视着她,缓缓摇头:“我不会忘了你的。你也不会离开。蛟说过,血咒会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但九苦笑,向他晃了晃几乎透明到不见的指尖:“可是你看,强行禁锢的结果就是,我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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