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被飘渺云烟笼住,庭中光亮黯淡,似乎也更加静谧起来。    李君泽突然出声询问道:“那诗是何卿折写的,还是你写的?”    “自然是她。”年今夕如实回答,原来他也瞧见了,低头又喝了一口酒,“何小姐的性子虽不讨喜,但的确是个有傲骨的文人。”    “也是,你应当不会作出那样的诗来。”李君泽垂眸轻笑,话语间带了几分笃定。    “你这人,真是不会说话……我若是真是要作诗,也不比她差多少。”因着几分酒意,年今夕的脸上绯红一片,有些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李君泽转过脸来,眼里笑意更深,似还带了几分揶揄,然而神情却是难得一见的柔和。      “不过,二殿下,今日为何会对我如此关心?”    年今夕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虽说这几日里两人的关系也有改善,但依着李君泽的性格,今晚尾随而至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异常,对她的容忍度更是出了奇的高。    “偶尔顾念旧情,也有些好奇……”他望着地上的婆娑树影,不紧不慢地回道。    原是如此……等等,年今夕吓得打了个酒嗝,一脸懵逼。    旧情?他们哪里来的旧情?    李君泽转脸看她,眸光在夜色中更如清河一般缓缓流淌,逐字逐句地低声说道:“好奇你究竟还要想藏多久?秦书……”    意识到他即将说出口的那个字,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些什么,便迅速伸手捂上了他的嘴。    年今夕猛然睁大了双眸,背后沁出一层涔涔的薄汗来,被温和的夜风吹得凉透,脸色还余有些酡红,酒意却完全散去,彻彻底底地清醒了。    “你……”她稳了稳心神,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勉强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作乞怜摇尾状,“二殿下怎会知晓此事?”    既然对方敢这么说,便是有十足的把握,那么眼下自己矢口否认,也是无果。    好在现在李君泽和她也算是一条战线上的,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倒不如坐下来和对方好好谈谈,看他究竟是什么目的。    “你不必担忧,眼下并无旁人。”李君泽抬手将她的手臂轻轻拉下,继而望向月色映照下的碧瓦朱墙,抛下一句,“我为何会知晓?只能说,你也不是事事都做得滴水不漏。”    年今夕挑了挑眉,脑海中闪过一道念头,犹疑问道:“你,是不是在我逃离秦府之前,就已经派人盯着我了?”    李君泽垂眸,抚着月白缎袍上的精致云纹,笑而不语。    确实,是个挺聪明的小姑娘。    “傅子归……是你的人?”年今夕看他这样,心里更慌。    “若我说是……”李君泽试探着回答,看见她煞白一片的小脸,觉得有趣又可怜,终归还是说了实话,“不是。原来是叫傅子归么?不过,现下看来,好像也不是你的人啊。”    年今夕掐一把大腿,妈个叽,怎么又让他套出话来了!    不过,不是就好。    要是连那个傻了吧唧的狗儿砸都是奸细,她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依照他刚才所说,年今夕蓦地想起那日他问起自己过去时,颇有深意的回答,种种迹象都表明两人此前定然是见过的,那么为何自己会对他全无印象?    而且,她在逃出秦府之前,从未向他人展现过自己的预知能力。    李君泽之所以暗中派人追踪她的消息,应当是自己做了什么,让他有所怀疑才是,那么,到底是在什么场合出了差错?    她目光灼灼,试探着问道:“二殿下,我们曾在何处见过吗?又为什么会对我生出好奇?”    李君泽转过脸来对上她的目光,并不作答,喉间带出一片笑意,道:“那么,不妨先来说说,你又为何要离开秦府?”    “是我先问的。”    年今夕理直气壮地睁大了眼睛,却又慢悠悠避开了他的目光,分明是想要把这个话题绕过去。    “那又如何?现下分明是你更好奇。”    李君泽伸手取过她身侧那壶酒来,轻晃了晃壶身,竟然只余了少半,掀起盖子来小饮了一口。    “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有法子知晓。”年今夕心生一计,眸中透出些得意的色彩,又道,“然而,你却没有办法。”    “既然如此,又何必问?”李君泽自顾自轻笑一声,似有些不屑,将盖子放了回去,抬眸看她,“这些年来,你并非事事都算尽,恐怕其中也有些原因吧?”    月色正好,洒满一地,周围静谧到能听见细细风声。    只见他探近了些,眼神锐利到似乎要将她看透,一字一句道:“究竟是算不出,还是……不敢算?”    年今夕咬住下唇,微微屏住了呼吸,眼神有些慌乱,却依旧是死盯着对方一言不发。    半晌僵持,李君泽目光渐渐和缓,倏忽轻叹了口气,将酒壶塞回她手中。    “果真是个计较的人,有来,才必有往。你要蔺府的势力相助,却又不愿意和他们合谋共事,所以才会一面为他所利用,一面还在力图抗争。”    他仰头望着深深夜幕,眸中漾出淡淡的涟漪,话语放得很轻,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好听:“而我,也是如此。”    “当年你无端离府远走,而后秦相似乎特意派人追踪过你的行迹,不久又突然对外放出你的死讯,说是在自家府中溺水身亡。此事实在蹊跷,我派人调查了很久,得知府上的确是死了人,那尸体,却不是你。”    年今夕深吸了一口冷气,原是如此。    由于世家贵族的小姐们多半不会凫水,秦家嫡长女不慎落水溺亡,连尸体也被打捞出来妥善安葬。此事在旁人眼中看来,纵然惋惜,也并不会太过留心。    除非有人知道,她死不了,或者说,不会如此轻易地死去。    “我知道你是逃了,也暗中遣人找了许久,却一无所获。”李君泽微微阖眸,似是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有几分上扬,“但是数月之后,尧城却突然来了一名年纪相仿的小丫头,自称半仙,料事如神……”    年今夕出声打断他,目光中带有不解:“即便是如此,但我改名换姓,相貌模样也与当初全然不同啊。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    “想要认出一个人,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困难。”李君泽侧过脸来看她,摸了摸唇,眼神幽深,“尤其是当这个人,曾经给你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时。”    “什么时候?”年今夕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还是想不起来,不由得顺着他的话追问。    “你知道的已经足够多了,公平起见,现在该换我问你才是。”话题又绕了回来,李君泽却不肯继续作答,而是面朝着她坐直了身子,眸里透着一丝算计。    “……我又没让你告诉我,是你自己说的。”    年今夕有点心虚地搓了搓手,暗中看他的表情,依旧平静无波,心里更加愧疚,起身就要溜走,却又被他伸手拉住了胳膊,硬生生拽了回来。    两人离得极近,甚至嗅得到他身上清冷的一股气息。    实在是被盯得难受,她自知理亏,愁眉苦脸地揉了揉头发,垂下头去认输道:“好啦好啦,我只回答你三个问题,问吧。”    “好。”李君泽那双深邃的眸子顿时亮若星辰,微微沉吟片刻,开口道,“第一个问题,你替人预知未来,代价为何?”    “寿命。”年今夕笑了笑,这个男人还真是聪明到让人佩服,继续解释,“依据难易程度来区分不同。鸡毛蒜皮的杂事,大概是几个时辰至几日不等,稍微复杂些的,可能要损去半个月……而像你们皇室的事情,算得上是天机,如果强行推算,几年甚至立马死掉也是有可能的。”    李君泽望进那双略有些苍凉的眸子里,心头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陷入一阵沉默,这代价,还真是不小。    年今夕见他这样,耸了耸肩,似乎有些好笑:“怎么这副表情,好似折寿的是你一样。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他又深深看她一眼,半晌才开口:“第二个问题,那日你想要给我服下的,应当不是毒/药,那么到底是什么?”    “仙丹!”年今夕直接翻了个白眼,气得想要骂人,嘟嘟囔囔地埋怨,“知道不是毒/药还不赶紧吃……早知道这么麻烦,还不如直接给你下点迷药塞嘴里!”    李君泽不由忍笑,又低声道:“说真话。”    “阴!阳!引!”年今夕咬牙切齿地回答,依旧没好气地瞪他。    阴阳引,苗疆的蛊。    在这宫里巫蛊之术都是忌讳,虽不常见,却也不是没听说过。    李君泽顿了顿,目光中带了些不解,缓缓道:“你对我,下情蛊?”    年今夕噎住,脸色不太好看,连忙摆手,窘迫地解释道:“你你你千万别想太多……我只不过是看中了它生死相依的效用而已。”    李君泽看着她,眸色浮沉数遭,似乎是玩上了瘾,故意加重了语气,又问:“你要和我生死相依?”    “这是第三个问题么?”“自然不是……”    “对,自然不是。”“……”    李君泽难得吃瘪,神情忽然变得有些难以描述,缄默片刻,又问。    “第三个问题,当年你为何要离开秦府?”    年今夕眸色一暗,忽然低垂下头去,不再言语,安静到仿佛已经睡着,似乎不太想要回答这个问题。    李君泽倒也不催促,依旧坐在她身边静静等着。    过了很久,她才回道:“因为,我杀了人。”    李君泽微挑了挑眉,继续等她开口。    “三娘是个小姓的官家女子,约摸是七八年前才被我爹纳进府里来。自入府之后便一直恪守本分,性子极好,既不像我娘那般沉静内敛,也不似二娘那般咄咄逼人。”    “由于体弱而怀有不育之症,所以对爹爹的儿女们更是视同己出一般。正因如此,爹也更加宠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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