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外面下起大雨。

锦笙披散着头发坐在梳妆台前林娴玉站在她身后拿着一把木梳轻轻给她梳头长发拂过林娴玉的掌沿一下一下地也顺着抚平了她的心绪。

“清予,你觉得这个房间布置得好看不好看?”林娴玉柔声问着,眉眼都带着温和的笑意。

锦笙从镜子里望着她笑“好看,我很喜欢。我不大知道闺房该是什么样子的,但这里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很像。”

“是像?”似乎成为妇人之后就会更细致一些林娴玉揉揉她的脑袋“有哪里觉得缺了什么吗?”

锦笙抬头,迷茫地张嘴“啊?”

站在旁边为锦笙挑选衣裙的江婧如忍不住笑了就连坐在茶桌边喝茶的安秉容和安怀袖都忍不住低声一笑。

江婧如走过去扶住锦笙的肩膀凑到她身边“娘是觉得妹妹说的是像,不是完全一样,担心你觉得哪里缺了什么。这间房是娘和我一起布置的妹妹若还想添置些什么就开口嫂子都给你办妥。”

锦笙实在不懂后宅女人的心思,江婧如这么一解释她才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角,“谢谢嫂子!我觉得已经很好了,什么都有呢。”说着,她拿起梳妆台上的一盒胭脂,好奇地闻了闻,“好香啊。”

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转身将胭脂捧到林娴玉和江婧如面前,“你们闻,这是什么味道,比我寻常闻的那些女子身上的脂粉要香许多!”

林娴玉微俯身闻了闻,嫣然一笑,“这是玫瑰花磨成的,其实很常见。”

锦笙恍然,用手指抹了点出来,擦在手背上看颜色,许是觉得好玩,又打开了桌上另一个胭脂盒。

“你手边的妆奁里还有不少胭脂,都是不一样的味道。”江婧如将妆奁打开,拿了一盒出来给她玩,“这个青叶锦鲤花纹的瓷盒里装的是牡丹花磨成的。小妹喜欢哪样,就告诉嫂子,明儿个添置物什的时候嫂子就着人多买些回来。对了,你哥哥一月前送了我两盒玉妍斋的胭脂,说是一月才出两盒,也不知是真是假,倒是用着不错,一会儿我拿一盒给你。”

锦笙赶忙摆手,“不用了嫂子,我现在……暂时用不上。”

江婧如一笑,用眼神示意她玩来手背上涂成片的嫣红,“喏,拿着玩儿也行。”

锦笙两腮微红,抿唇笑。

“妹妹生得好颜色,我看不用也成。”安怀袖抿了口茶笑道。

江婧如转身去选衣裙,觑了他一眼,佯装不高兴,“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好看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安怀袖赶忙解释。

安秉容缓缓喝茶,“不会说话便少说几句,你看我插她们话了吗?”

锦笙再次抿唇一笑。

“清予啊,你来看看你嫂子给你选的这几件衣裳。”林娴玉给她编了好多小辫子,最后好像要绾起来,只不过怕她换衣的时候弄乱了,才先搁在一边。

衣裳都是顶漂亮的衣裳:红梅映雪红白间色裙、绿染春枝八面玲珑裙、并蒂牡丹云缎裙、冷月出云绉纱裙、紫烟凌波雪绢裙、雨卷梨白望仙裙……

幸福来得太突然,锦笙惊讶地张开嘴,她表示自己头一回看见这么多裙子,全都是自己的……她觉得都好好看都想穿……

“清予,先选一件穿给娘看看合不合身,等你空了再给你量身做些,还要打些珠钗首饰。我女儿就是生得好颜色,该配些金银啊珍珠啊美玉啊什么的。”林娴玉偏着头上下打量锦笙,笑道,“你看看头发上的珠子喜不喜欢?”

锦笙摸了摸垂在自己胸前的小辫子,那辫尾上系了一小串碧玺珠子,一个小辫子尾巴上一颗,若是转头将几个辫子碰在一起,就会叮铃作响,“甚是有趣,我很喜欢。”

最后她选了那件雨卷梨白望仙裙,因为太子爷平日里似乎更喜爱穿青色,这件裙子也是淡青色的,上面梨花刺绣用的是白色,花蕊点了些淡黄色,下裙拢共三层,底层是鹅黄色,与花蕊相映,上面一层是绉纱,也绣上了几枝梨白,最上面那层亦是撒烟绉纱,不过没有绣梨花,只作烟雨雾蒙之意。

她换衣的时候安秉容和安怀袖坐到了院中,林娴玉想帮她穿衣,锦笙正想点头,忽然又忆起前几天太子爷在她身上留下的狼藉,她庆幸自己想起来了,赶忙推说自己来就好。

说完就躲到屏风后面,开始换衣。

那裙子倒是不难穿,让她觉得有些尴尬的是肚兜,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摸到肚兜……更别说自己穿。在她潜意识里,那是另一个性别才能有的东西。

肚兜是淡黄色,上面绣着梨花,和裙子倒是映衬。

锦笙穿好后,自己先打量了一番,竟无端心生艳羡……过去的自己,艳羡如今的自己。

她被拉着在梳妆台前将青丝绾好,是闺中女子常挽的流苏髻,林娴玉给她插上一支珠钗和碧玺玉簪,配上一对明月珰,又戴好结有双色珍珠的璎珞圈,江婧如正想给她再戴一只玉镯子,却发现她手腕上已有一只羊脂白玉的了。

江婧如一笑,又有些疑惑,“妹妹寻常戴着镯子?”

锦笙下意识捂住手腕,是太子爷送给她的那只……她不好直说,就道,“是…一位朋友送的。”

江婧如点点头,林娴玉抬起她的手打量一番后点头道,“这朋友待你真心不错。你手上这镯子用的羊脂玉白净得没有一点瑕疵,就算是在宫中也很难找到这样完美的玉,可以说是可遇不可求了。而这上面镶着的银光泽炫目,多半也下了工夫,更不说镶银之前在这玉上凿刻的凹痕,竟不留一丝痕迹,不是几十年的老匠人未必敢下手。”

锦笙有些讶异,她知道这镯子肯定价值不菲,却也没想到价值不菲成这样。

“你这位朋友,多半是借着镯子倾诉生死至交之意罢。”江婧如琢磨道,“是说你在他心里完美无瑕,独一无二。”

“……”被隔空再次表明心意,锦笙两腮微红,幸好方才给她上了妆,此时看不太出来,只有耳根烧得慌。

林娴玉端详着那镯子,“咦?”她微微蹙眉,用手指描摹着银边,“这像是一个字。”

江婧如也垂眸去看,她从小博览群书,文采过人,各式书法都不在话下,尽管那“曦”字已经绕得很草了,她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是个草书写的曦字。小妹那位朋友的名字吗?”

“……”锦笙的脸更红了,天呐,为什么要让她独自面对这么尴尬的时刻?

林娴玉有些狐疑地端详着这个字,正当时,敲门声起,“夫人,太子殿下来府上了,正在院中的凉亭里和老爷喝茶。”

锦笙眸光一亮,转头望向门口,又沉吟着皱起眉:这么大的雨,太子爷来这里做什么?

她想着自己今日穿的是裙子,若太子爷看见了一定会被吓一跳,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就笑了起来,几步蹦跳,率先过去开门。

林娴玉和江婧如也跟着走了出去,有婢女在一旁撑伞,锦笙站在屋檐下,一眼看见负手立在亭边的太子爷。

她心头一喜,没等那婢女把伞放在她脑袋上,她便不顾形象地跳了起来,挥着手,一时间得意忘形,竟直接喊道,“太子爷!”

君漓的嘴角微抿起一个浅笑,接过青崖手里的伞,转身看去然后一怔。

锦笙就站在屋檐下,隔着雨帘子,眉眼弯弯朝他笑,屋檐下的灯笼将她的侧颊映得红彤彤地,细看些才知道,她点了梨花妆。

那身雨卷梨白绉纱望仙裙,将她清雅脱俗的气质衬得愈发出众,屋檐上的雨滴落在她的额上,从眉心的梨瓣上滑下,她眨了眨眼,用纤细的手指拂去。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起,辫子尾的碧玺相鸣,泠泠作响,身侧轻盈的绉纱也被风带起,如一层朦胧的烟顷刻间在她周身撒开。

此情此景,雨卷梨白,相映成趣。

君漓撑起伞,朝她走过去,锦笙没等他走到身前,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挡在自己头上,朝他跑过去,然后躲进他的伞下抱住他,抬眸笑,“你来这里干什么?”

君漓为她拂去肩上的雨水,“下雨了,我回来时没看见你,来接你的。”

“曦见?”林娴玉眉尖微蹙,喊出口后,又一凝神。

君漓侧身,施晚辈礼,“安伯母。”

婢女为林娴玉撑起伞,跟着她走到两人身前,她点点头,看向锦笙,又看向君漓,垂眸看向他们握住的手,不禁抿唇一笑,慈爱地看着锦笙,“原来,是曦见的曦。”

锦笙鼓了鼓腮帮,抿着唇笃定地点头,“嗯!”

两人乘马车离开丞相府,锦笙躺在君漓的腿上,望着他,迟疑了好片刻,“你看见我穿女装,怎么都不惊讶?你觉得不好看吗?”

“好看。”君漓的手在她辫子上绕着玩。

“那你看见我的时候,神情也太平淡了罢……”锦笙自己也玩着辫子,“我还以为会吓你一跳,再不济,你当时夸我两句、问两句怎么回事,也好过就那么走过来给我打把伞……太子爷好无趣。”

她嘟嘟囔囔地,浑然不知自己这一身女装卧躺在他怀中的娇俏小模样有多勾人挠心,君漓凝视着她,什么也没说。

于是,第二天早晨锦笙就没能下得来床。

她望着某人从容穿衣的背影,咬牙立下血誓,成亲之前再也不让他碰了!

等太子爷去上朝了,她就自己仰躺着想问题,睁开眼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唤来云书,着令她去找秦衣。

“倘若他不愿意,你也不必勉强,换个人就是。”锦笙隔着一层帐子,自己给自己束胸,手举了一会儿又觉得疲惫不堪,干脆躺下不起了,她的声音甚是清明,“项城一事过后,霍奕本就在劫难逃,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如今他接手了审问从紫玉楼抓来的十三舵叛贼一事,已是腹背受敌,别想再有活路。”

“我看他如今倒还稳得住。探子传来消息,霍奕已经准备派人潜入牢房,直接将那群叛贼给……”云书颔首看她,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锦笙一笑,“果然是个老狐狸,做什么都不如杀人灭口来得直截了当,到时候人一死,就不会有人吐露他和蜃楼的关系,陛下也只会以为这件事是蜃楼的人为了不泄露机密专程派人来暗杀的。可惜的是,他这么做正中下怀,加快了自取灭亡的速度。”

云书见她笑,便知道应是在她预料之中,她转而换了个话题,道,“昨天半夜里……你睡着之后,太子爷去了一趟密室,见了李承运。然后今天早晨,李承运就招供了。”

“啊,什么?”锦笙微惊,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昨晚上她太累了,根本不知道太子爷还出去过,她顿了一下才道,“李承运都招了些什么?”

云书:“他说出了两个地方,我料想是叛党窝藏的据点,已经通知了兵奴,随时准备前往。”

锦笙摇头,现在不是时候,“太子爷怎么说的?”

“太子爷说,等你醒了就把这件事告诉你,你知道怎么拿主意。”云书道。

锦笙这下就放心了,料想太子爷和她应当是一个意思,她道,“不急,李承运招供了,霍奕却还没招供。先暗中派人盯着这两个地方,叛党潜伏多年,势力浑厚,就算是要清剿,也该朝廷派兵,李承运的供词只能让我们行动,朝廷暂且行动不了,我们须得等到霍奕招供,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最重要的是,狡兔三窟,希望霍奕明日能说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那李承运还需要留着吗?”

锦笙沉吟片刻,“不必了,杀了罢,清理得干净些。通知哥哥,今晚刑部大牢里多加派些可靠的人手,暗中潜伏着,一有异动,直接拿人。”

云书恍然明白她方才为何说霍奕是自取灭亡。

入夜,刑部大牢中,三四个狱卒围坐在放置了一盏烛台的桌前喝酒吃菜,佩刀随意扔在桌边地上,其中一人打了个哈欠,身旁的人也跟着打了一个,皆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灭了桌上的烛火,狱卒不以为然,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刚吹燃,那冷风刮得邪门儿,又将他手中的火折子扑灭。

一般狱门关着的时候,是不会有这么大的风的。几名狱卒警惕了些,纷纷捡起地上的刀,“诶,你们俩,去看看!”

说话这人推搡了下左右手边的狱卒。

左手边的狱卒抱着刀瑟瑟发抖,走出一步后噌地拔出长刀,脚步顿了下,突然转身挥刀一划,与此同时,右手边的狱卒也朝另一名准备惊声呼救的狱卒砍去,两人功夫利索,一刀致命,死去的狱卒连一声呜咽也没有。

他们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朝拐角处掠去,尽头处的一间牢房中,十来个被穿了琵琶骨的血淋淋的人挂在墙上,个个皆是蓬头垢面,两人步伐轻盈,开锁进门,丝毫不耽搁。

纵然被穿了琵琶骨,但他们自小习武,听见异常的脚步声后,有人皱起眉醒过来,虚弱地抬眸看去,一把锃亮地闪着寒芒的刀正迎头袭来!

目眦欲裂间,被劈的人下意识想喊,过于嘶哑的声音让他发不出声,只能惊恐地张大嘴,在他发出声音之前,那把刀已经将他的脖子划开了口,一刀封喉。

身旁的人被惊动,未免招来更多狱卒和官差,两人只得速战速决,一刀解决一人,连杀了三人之后,牢房中的烛火幽幽燃了起来。

两人背对着灯火,察觉到这幽微的变化与古怪的氛围,手中的动作滞住了。

“两位,我在这里等了你们许久了。”安怀袖从阴影处走出,来到烛光笼罩的地方。随着他的声音渐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牢狱通道口传来,越来越近。

官差一字排开,呈合围之势堵住牢房,纷纷拔出寒刀作防备状。

那两人几不可察地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同一个答案,他们缓缓握紧手中的刀,猛地转身劈开半开的牢门,欲从中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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