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白小姐，您的主治医师正在八楼等您。”　　　　接待员在白鹿上电梯后就微笑告知白鹿，林茗和许佑预约的诊疗室在二楼，而她的在八楼。　　　　“在八楼？” 　　　　“因为您预约的项目有所不同，需要由我们专业的医师来做。”　　　　白鹿颔首表示理解，林茗和许佑便跟这位接待员在二楼下了电梯，白鹿按下“8”键。　　　　四壁是透明的，随着电梯的上升，逐渐离地面远去。从这里可以看到每一层景象，半包的玻璃墙内以绿植为主，构画了一个个不同的小世界。　　　　白鹿茫然地望着外面。她没有注意到，电梯停下了，甚至没有发现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一个人。　　　　“呦呦。”　　　　白鹿身后传来男人的轻叹，卷着舌尖而出，轻的像一句呢喃，却如炸雷一般，在白鹿耳畔炸开。　　　　霎时间，白鹿仿佛被定住了，脊背僵硬。紧接着，她浑身轻颤了一下，撑着扶手支住了身体。　　　　就在她眨眼的瞬间，脸上的线条发生了极其细微却难以忽视的变化。白鹿睁开眸子，眼里一片深幽，深沉地像变了个人。　　　　她没动，背对着男人，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玻璃上男人的倒影。　　　　那是一个衣着考究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一双眼黑沉，直通心底。　　　　“……呦呦？”　　　　他蹙眉喃了一句，从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了白鹿的脸。　　　　“您是……haines教授？”白鹿转过头，瞪大双眼震惊地望着男人。“您怎么知道我小名？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教授心下划过一丝了然。他颔首，声音低沉极富磁性。　　　　“你忘了，这是你曾经亲口告诉我的。跟我来吧，我是你的主治医师。”　　　　他率先出了电梯，白鹿跟在他身后，垂着眸子，眼中划过一丝阴霾。　　　　八楼的确高档，木雕石刻鱼鸟花林，硬是在商业楼中做出了古色古香的韵味。　　　　教授黑沉的眸子不时扫过白鹿，眼里满是笑意。白鹿亦步亦随，却很少和他的视线接触，偶尔抬头看看周围，唇色有些苍白。　　　　左拐右转，穿过许些不同风格的庭院，两人这才来到了一个别院的门口。　　　　别院种满翠竹，门口的雕花木牌上刻了一只正在溪边喝水的小鹿。　　　　“这是我的诊疗室，你下次直接从内部电梯上来就好。”　　　　教授引着白鹿绕过院中潺潺的池塘，进入厢房。　　　　厢房设两室，一间较小，像古代的书斋，另一间是宽大的诊疗室。诊疗室里有一条软榻，两张藤椅，藤椅前的木几上摆着一套茶具。　　　　白鹿看似好奇地四处打量着这里，这儿看看那儿转转，大眼灵动有神。　　　　教授没管她，自己坐在藤椅上，洗净手开始清理茶具。　　　　背对着他，白鹿收敛了笑意，圆润的指甲深深扎在了掌心，面无表情。而后，她浅笑着转过身，坐在了教授对面的藤椅上，看他煮水。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煮水器加热着，一个个小气泡舞动上升，一点一点翻滚膨胀，在静谧的空气中破裂。　　　　教授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缭绕的水雾缠上古铁砂壶和青茶，白鹿看着看着，便陷了进去。　　　　耳畔响起水流声，细浅的水叮叮咚咚，在白鹿的脑中回响。她靠着椅背，一动不动，过会缓缓眨了眨眼睛。　　　　白鹿觉得这种节奏似曾相识，有一些画面从她眼前一闪而过，还没等她抓住，意识便被一点一点抽离开来。　　　　水还在流，她轻轻阖上了眼，睫毛微颤。　　　　教授没有因此停下，而是做完置茶、润泡这一系列动作，才抬眼看了看她。　　　　白鹿阖着眼，小脸比刚才红润了不少。　　　　“真乖……”　　　　教授仔细看着白鹿，从她白净的脸庞到纤细的身形，像是孩子在检查自己心爱的玩具。　　　　“……我的呦呦回来了……”　　　　他欣慰地感叹，转身去书斋换了一身白褂回来，从口袋抽出一只钢笔在表格上涂涂写写，一边自言自语着。　　　　“让我想想……我们好像十二年没见了？”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他在纸上两三笔就画出了白鹿恬静的面容，虽是钢笔作画，却意外地细腻。　　　　“十二年啊……久到你都忘记我了。”他将画好的纸折起，放进白褂的口袋里。　　　　“呦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有多大吗？”　　　　“……七岁……”白鹿呢喃着回答。　　　　教授手下做着记录，“你还记得当时叫我什么吗？”　　　　“……赫宁哥哥……”　　　　他轻笑了声，眼愈加黑沉。　　　　“那么，说说你姐姐吧。淼淼她……又出现了吗？”　　　　白鹿眉头微皱，语气坚定，“姐姐说了，她会永远跟我在一起。”　　　　教授手下一顿，点点笔，收敛了笑意。　　　　“你是说，在我们结束治疗之后，淼淼又出现了？”　　　　白鹿嘴角下撇，小鼻子都皱了起来，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她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那……我可以和淼淼说说话吗？”　　　　白鹿没有回答，但她的脖颈突然抽动了一下，睫毛不安地颤抖，连手指也突然动了一下。　　　　教授无奈地笑了，“淼淼，我知道你听得到。这么多年没见了，还生气呢？”　　　　突然，白鹿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眼神深幽。　　　　她面无表情坐起身，自顾自洗净了手。紧接着，拿起了面前的杯子，冲入沸水浸泡茶叶，将教授剩下的步骤做完。　　　　“啪、啪、啪”教授为她那番气势鼓掌，他欣慰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白鹿”，脸上笑容越来越深。　　　　“这么一想，刚才电梯里的就是淼淼吧？你们转换得已经这么熟练了啊。要不是太了解你，我可能都发现不了。”　　　　说着他挑挑眉，“怎么，淼淼这么不想见我么？”　　　　“白鹿”盯着茶杯中清透的茶水，嘴上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为什么要接她的预约？”　　　　教授玩味地摸了摸下巴，眼睛不离“白鹿”。　　　　原本呆萌的脸上，线条发生了微妙的改变，配上那双深幽的眼，连气质都完全不同。　　　　坐在这里的分明是另一个人，是白鹿死去多年的姐姐——白淼。　　　　教授摊了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呦呦主动要见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拒绝。”　　　　白淼这才正眼看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教授皱眉，“淼淼，当时是你父亲要求把呦呦主副人格融合的，我是一个医生，要听从病人家属的意见。”　　　　“那你为什么要催眠呦呦？你明知道我会出来……”　　　　教授听到这笑了，“呦呦不是说丢了一段记忆吗？我在应她的要求，给她找回来。”　　　　白淼眼里怒气翻滚，“我们当初说好的，我退出呦呦的生活，你就为她隐藏记忆。”　　　　教授笑着摇摇头，“淼淼你没发现么，呦呦潜意识还是知道你存在的，她不是没感觉，只是不愿说。”　　　　“我当然知道！没有你的参与，这些年我们过得很好。我们不需要分开。”白淼笃定地说。　　　　“记忆的缺失会从心底影响一个人的生活，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也该知道了。你太保护她了，该让她学着自己成长。”　　　　教授给自己也沏了杯茶，轻嗅茶香。白淼沉默着，半晌未语。　　　　“……对她来说，我的死是她心里永远的坎，如果能过去，早在你试着融合我们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　　　　白淼端起杯子嗅了嗅茶香，轻轻摇了摇，清淡的茶香萦绕鼻尖，沁人心脾。　　　　“她不能再回忆起那些场景了，我不想让她回到从前，这对她来说是种折磨。”　　　　“那你想怎么解决？”　　　　白淼轻吹茶水，浅浅抿了一口，“我记得你诱导她忘记了我死的那一幕，换而说我出了车祸。这次也一样，加固这个记忆吧。”　　　　教授举起茶杯，对着光轻摇，像是在研究茶水的色泽，轻抿一口。　　　　“做生意总要有代价，不能因为我们熟悉就做赔本的买卖……这样，你这次欠我一个人情。至于做什么，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我只能帮你一次，并且这件事不能伤害到呦呦一丝半毫。”　　　　教授点头，“当然，反之，如果你不做，那么我会让呦呦想起过去的一切。”　　　　白淼眯起眼上下打量着他，这才缓缓点头，答应了这个合约。　　　　“那么，开始吧。”　　　　白淼不信任地撇了他一眼，这才靠着椅背浅浅闭上了眼睛。　　　　突然，她的脖颈抽动了一下，睫毛又开始不安地颤动。　　　　教授磁性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呦呦……你还记得淼淼出车祸的那天，她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么……”　　　　白鹿呼吸加快了，头左右轻摆着，仿佛被噩梦魇住。“唔……”　　　　“别动呦呦，别动……对，深呼吸……还记得么，淼淼出门前说了什么？”　　　　白鹿霎时间红了眼圈，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划过脸颊。　　　　“唔……姐姐说，她会永远爱我。”　　　　“就是这样……呦呦，你要好好爱自己，为了自己和淼淼努力地活下去，好吗？答应我呦呦。”　　　　“……好……”　　　　“那么现在，听到我打响指就醒来好么？我要呦呦醒来。”　　　　教授带着一抹奇怪的笑容，嘴上不停，“注意，一……二……三……啪！”　　　　话音刚落，白鹿就揉了揉眼睛，神情恍惚地醒了过来。教授仔细打量着她的反应。　　　　白鹿眨眨眼，泪珠顺势滚下。她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许些晶莹的泪珠沾在了指尖上。　　　　“我……这是怎么了？”　　　　教授安抚地给她拿新杯子倒了些茶，“你睡着做了噩梦，来，喝点水缓缓神。”　　　　白鹿默默端起杯子，却怎么也回忆不起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抬手看了看表。　　　　“糟糕，未晞该着急了。”白鹿一脸焦急，“不好意思教授，占用了您预约外的时间……我下次再找您续约好吗？”　　　　“当然可以，”教授摊摊手，“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有人在等你吗？那我送你下去吧。”　　　　白鹿连忙点头称谢，跟着教授出了别院，坐电梯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