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灵柩出宫的那天,半夏老老实实躲在屈氏宫邸里哪儿都不去。    她一个外来户,哪怕屈氏父子给她额头盖章,说她是贵族,是苏氏之女。但她知道自己可不是什么贵族,外头有那么大的事,还是乖乖躲起来的好。    侍女们对她很殷勤,见她今日哪里都不去,生怕她闷坏了。侍女们寻来一只精美的铜壶,请她投壶。    这些都是贵族的游戏,半夏看到这些就觉得头大,但是侍女们盛情难却,她只好拿了箭矢过来。    她的准头不错,十支箭矢里头几乎有一半都投到铜壶口里去。    这个游戏半夏并不怎么感兴趣,不过实在是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那些竹简笨重不说,一卷竹简上的内容不多,她努力学楚文和大篆的效果已经出来了,一卷竹简她一下就看完了,一卷竹简少说都有将近五六斤,拿在手里真的考验臂力。    投壶还算是比较轻松的了。    她丢了一把的箭矢,命中率一半,额头都丢出一层汗。    半夏体力还不错,她擦擦额头的汗,让侍女过来收拾。    侍女捧来早已经准备好了的甘浆等物,半夏看了摆摆手,让她们准备好饮用的凉水就行了。    甘浆她喝过,甜甜的。但就是甜她怕蛀牙,只愿意喝水,不愿意喝这种甜滋滋的东西。    她坐下来,两旁的侍女手持便面给她扇风。    跪坐在面前的侍女听到外面有动静,出去了一会,回来小声道,“苏己过了今日就好了。国君的灵柩已经从郢都出去了。明日就一切如常了。”    今日先王的灵柩出了郢都,明日那些禁令就可以不用管了。喜欢做甚么就做甚么。    “啊,是吗?”半夏听侍女说,轻轻呼了一口气。    她这段时间哪里都不敢去,甚至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她连门都没出过,生怕一不小心在这个节骨眼上闯祸。    屈氏父子对她颇为照顾,但她还是个外人。    这点她知道的。    平常没有关系,但在特殊时候,她得有识趣。    她在学关于楚国的事,但毕竟时间还不是很长,不可能事事都周全到。要是在楚王丧期里头不小心犯错了,给人添麻烦就不好了。    听到丧期就要结束,半夏忍不住舒了一口气。等到反应过来,她忍不住冲周围的侍女不好意思的笑笑。    “今日听说水门那边拥挤的很。”侍女们低头继续给半夏说外面的事。    半夏左右也没有什么好打发时间的,听到侍女们说新鲜事,不由得来了点精神。    “都堵了?事先不是先有人守着么?”    这年月不兴什么交通管制,因为除了必要的商旅来往之外,所有的道路直接被把守住了,除了公室和卿大夫之外,谁也不准通行。    直接把主要水陆路都给占了,还堵住了?    “听说是运送些殉人的时候,舟只也不知道怎么了,出水门的时候就翻了。”侍女人没有到外面,但是消息灵通,说这些的时候,好像人就在一旁看似得。    “一舟的棺木全都落水了。满河面上都是,好多人都去打捞,有些封的不严实的,里头还进水沉到河底了。”    楚国多水,甚至主要的城门也是在水路上。    半夏没想到侍女竟然会说这个,悚然一惊。读书的时候,到时候学过人殉,不过书本上说的是商代的,而且书本上的和亲自听到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殉人?”半夏故作惊讶看过去。    侍女听半夏问起,也很奇怪。    “苏己不知道?”    半夏还真不知道,但她不能在侍女面前表露的太过明显,她咳嗽一下,“都翻了……那么多,殉人很多?”    “嗯,听外面的人说,这次死殉了好多。”侍女面色如常,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    “都是奴隶么?”    “当然不是,国君生前宠爱的侧室,还有近臣……”    半夏整张脸都僵住,“侧室之类的,是庶人出身还是……”    “苏己怎么了呀,”侍女吓了一跳,忍不住打量她,生怕她中邪了,“国君哪里能让身份低微的人侍奉。”    言下之意就是,那些殉死的侧室近臣其实都是贵族?    她以为贵族多少有生命保障,没想到贵族竟然还能被拉去殉葬??!    半夏被这个认知给刷了脑子。    奴隶和庶民生命没有保障倒也算了,没想到贵族都是一样的!    她想起自己这个假冒的贵族,要是被人戳穿了的话,说不定就真死了。好像这里的人对身份还有血统看的很重。    到时候一定会死的很难看吧?    半夏哆哆嗦嗦的,感觉自己手臂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屈眳和屈襄在外面参加先王的葬礼。葬礼隆重,足足几天才结束。一回来,家臣就满脸凄惶的过来,“主君,苏己病了。”    屈襄眉头一皱,锐利的双眼里露出些疑惑和不满。    明明走的时候,人都还是好好的,他一回来就已经病了?    家臣满头冷汗,他知道苏己得主君看重,她身体不适,自然是身边人伺候的不周到。    “让巫人看过了没有。”屈襄问。    家臣连连点头,那些侍女发现苏己身体不适的时候就及时上报,只不过巫人都已经祷祝一整天了,也没见到苏己好转。    “换个人去。”屈襄道,“苏己若是有个闪失,那你们也要问罪!”    家臣冷汗浃背,低头应下。    屈眳看着家臣匆忙的背影,抿了抿唇。    一路辛苦,而且离开郢都好几天,好多事都在等着屈襄去处理,屈襄梳洗之后就休息了。    屈眳小憩了会,这一路上很辛苦,但他只是小睡了片刻就醒了,他起身让外面的竖仆进来,“苏己那边怎么样了?”    竖仆早就料到他醒来之后会问半夏,早已经打听好了。    “听说苏己那儿还没好,而且还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谁也听不懂,但也谁也不敢不当回事。苏己能通鬼神,谁知道她说的那些是不是鬼神降下来的预言。    “巫人已经在那里了。”    屈眳伸手就让竖仆过来穿衣洗漱,一切料理妥当之后,他就直接往半夏那里去。    他不是第一次来,但在人生病的时候过去,还是头一遭,侍女和奴隶们没料到他在这个时候过来,吓得纷纷退避。他看了一眼外面持着矛和盾在驱邪的巫人,忍不住皱皱眉。    他大步走入半夏的寝室。    半夏此刻身上贴身穿着细麻的内袍。她额头上汗津津的,汗水打湿了衣料,都紧紧的黏在身上。    屈眳进来已经是十分失礼了,只不过因为半夏现在住在他这里,而且四周都是屈氏的人,没人敢说话。    他屏退了左右,慢慢坐下来。    她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两道优美的锁骨。    屈眳别开眼,他迟疑了下,伸手在她的额头轻轻摸了一下。濡湿伴随着体热从指间袭过来,那明显比常人要高出一点的热度让他有些不高兴。    他不是没有见过人发热,如果连续发烧两三天,要不人就烧坏了脑子,要么就死了。    “……呜……”床上的女子冒出一丝声音,他看过去。她一张脸都要皱起来。    她嘴里喃喃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明白。    正在屈眳手脚无措,要把等在外面的侍女给叫进来的时候,她睁开眼,见到面前的人,她伸手抓住。    “我想回家。”    因为还在病中,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透着一股病弱。    “回卫国?”屈眳问。    半夏摇摇头,她脸颊是两团不怎么正常的红晕。她摇摇头,很快因为头脑昏昏又躺回去,“回家!”    屈眳颦眉,可床上的女子开始扭过头低声饮泣。    她的哭声很低,几乎没有。整个人缩成一团,肩膀时不时抖动两下。    屈眳坐在一边看着,他想要伸出手,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你先休养好再说。”    半夏没动,她蜷缩了起来,满脸的失望。    “至少等你身体好了,你才能回卫国吧?”屈眳道。    半夏看过去,她头脑昏昏沉沉,只知道面前坐着的是谁。生病了之后,身体和心智都虚弱了许多,连带着胆子都大了很多。    她抬头看屈眳,她还在病中,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虚弱,纤细的身躯勉强支撑着衣裳,在寝室内昏暗的灯光下,透出诡谲虚弱的美。    “那我好了之后,你会让我回去吗?”半夏满含希翼看他。    乌黑的眼睛亮的有几分怵人。    屈眳被那明亮清澈见底的目光给看的浑身不适,“如果苏己病好了,那说不定还有回去的机会,如果不好,那么我说再多有甚么用处?”    说着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出去。半夏躺在床上,摸摸脸,“什么意思嘛……”    她只是有些低烧,加上心里压着事,看起来就格外严重,其实也就是普通的头晕嗓子不舒服。    说白了只是有些小感冒而已,过个七八天应该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只是她没想到屈眳竟然还真的来了,所以她就顺水推舟提出想要回家的事。她感觉再在这里呆下去,哪天不好就被人掀了老底。    到那时候,她恐怕会死的很难看。    半夏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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