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愠此行是要往南去。

快马加鞭几日,到了地方草草休整了一番,便去了一处宅子。

宁无愠匆匆进去,见到内里站着的人,拱手作揖:“范将军。”

那人转身高壮威猛,看着宁无愠说道:“宁大人。”

“宁大人此次奉命前来有何吩咐直言便是。”

宁无愠道:“谈不上吩咐二字南疆打了一年有余多亏将士们骁勇善战如今形势总算是清明了些。”

“蓼毒弹丸之地,不自量力。”

宁无愠看着这位范将军,笑了笑继续说道:“自是不比我璟朝虎狼之师。”

“不过战事到了这个时候有些事情按照殿下的意思该收网了。”

范将军听他这般讲,点头道:“当然。”

说罢之后又问:“不知在下妻弟在军中如何?”

“方慎那小子?”范将军哼了一声:“打仗有几分本事,就是年轻,莽得很。”

宁无愠拱手道:“确实不是沉稳的性子有劳将军费心。”

这次宁无愠回府之后不知有什么事情连着在书房宿了几日才回正院来。

“这次出府久了些诺诺辛苦。”

他这般讲方诺笑应:“府中没什么事情,李晏早就走了,谈不上辛苦。”她给宁煦裁了一件小衣裳,刚刚动手,就放在一旁的针线筐里。

宁无愠瞧了一眼,方诺已经许久未曾动手给他裁过新衣,衣裳虽是秀坊最好的绣娘所制,但再也没有先前一针一线那般熨帖的心意。

“我想再瞧瞧今年布庄的账册。”

方诺抬眼看他,这人一边吃茶一边说话,没有半分异色。

压了压心下的疑虑,应道:“好,明日我让人给你送过去。”布庄的帐,宁无愠先前也看过,只是最近总觉得他又在谋划什么事情,让方诺有些不安。

“多谢诺诺。”

方诺扯了扯嘴角,掀起笑意,却没应话,好音踢踢踏踏从外面跑进来,窜到宁无愠跟前:“爹爹!”

宁无愠看着女儿,神色温和了不少,却还是说了句:“开蒙了,便要稳重些。”

好音不以为意,只道:“今日在花园又遇到宁尚,他可真是粘人。”

“好音若是不喜,便让丫鬟们将他带回去。”

宁无愠这般讲,方诺忽然想起上次宁尚直呼他名字的事情,对楚氏母子,他虽然关怀却并不亲近,宁尚看起来也并不怕他。

父女二人坐在灯下,宁无愠抱着好音考校功课,两个人眉眼极相似,方诺摇了摇头,将脑中的猜测暂时抛了出去,抬脚想去看看宁煦在做什么。

“娘!”小家伙见她过来,欢欢喜喜地黏在了方诺身上。

这孩子不似他姐姐那般爱粘着父亲,喜欢跟母亲絮絮叨叨地说话:“娘,我不喜欢宁尚。”

方诺皱眉:“为何?”

“他不是娘的孩子,又是爹爹的孩子。”

方诺笑:“你倒是分得清楚。”

“他还总爱生气,指手画脚的。”这也不知从哪儿刚学来的词,还用小拳头比划了起来。

“你不也不听他的。”别看这是最小的娃娃,可有主意的很,连好音的话有时候也不听。

哄着宁煦,讲了几个小故事,让他睡下才又回卧房去,好音也已经回去睡觉,宁无愠坐在床边,见她进来,起身道:“明年春日便要让宁煦启蒙,诺诺带着两个孩子去清水镇跟母亲住一段时日可好?”

好音现下也在读书,方诺刚想说话,宁无愠又道:“请了一个女夫子,跟着你们一道回去。”

方诺心下有疑,可也没多问,既然他开口,自己便应下:“好,我将生意上的事情安排一下,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去。”

青杏知道方诺要回清水镇已经是两日后了,她惦念父母,但夫人一走,老爷那里便会空出来,思来想去咬着牙没去求方诺带着她一道,只想留在宁无愠身边,多些相处的时间。

楚氏知晓消息的时候,宁尚刚好也在一旁,他对清水镇没有什么印象,不常听人说起,宁母对他也不是十分惦念,只年节的时候请安,可听到那姐弟二人都要走,他也有些不愿意,皱着小眉头说道:“都去了,我也要去。”

楚氏捏了捏儿子的小手:“你在府上陪着娘不好?”

“好。”虽是不情不愿,还是应了下来。

楚氏笑了笑,看样子她在宁府是住不了多久了,甚至有些心急,恨不得让儿子在外人面前唤自己一声娘亲出来。

回清水镇的时候,宁无愠将妻子儿女都送上马车,瞧着他们转出巷道,才转身回去,一抬眼便见青杏站在侧门内。

“老爷。”娇娇柔柔俯身行礼后,一双鹿子眼看着宁无愠,手上的帕子已经绞成了一团。

宁无愠看了她一眼,道:“随我到书房来。”

青杏一喜,跟在宁无愠身后小步走着,她是后宅唯一没有孩子的人,趁着夫人不在,最好能怀个孩子才是。

果然,当夜宁无愠宿在了青杏院子里。

方诺到了清水镇,宁母见到儿媳和两个孩子欢喜得很,她身子这两年也不是很好,但还是一直拉着儿媳说话,郑婶儿进来上茶的时候,见到方诺垂了脑袋。

方诺见状,笑着说道:“青杏还在府中,现下抬了姨娘,过得不错。”

“多谢夫人。”郑婶儿有些赧然,她本来还在清水镇给青杏相看,想着好好侍候老夫人,凭着这份情谊在宁无愠夫妇面前将青杏的身契讨出来,日后不再为奴为婢,她是陪嫁的婆子,知晓夫人当初成婚,是老爷应承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便是先前有个楚氏,也不该是自己的女儿又从中破坏。

“这些年你照顾娘也辛苦,下次也带郑姨娘回来瞧瞧。”

到底是亲生女儿,郑婶儿听方诺这样讲,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

郑婶儿出去,宁母看着方诺,叹了口气:“青杏这,唉,都是那个逆子。”

“娘,您莫要这般想,是我跟无愠之间的事情,你莫要太放在心上。”

宁母拉着方诺的手,道:“能娶了你,是我们宁家的福气。”

方诺只笑不语,现下想想,嫁给宁无愠于方家而言,倒像是一件错事。

方诺在清水镇待了半月,秋高气爽又偏远宁静,舒心得很,却不知京中出了一件大事。

镇南王麾下将军范胜任,参皇贵妃之父借南疆战事哄抬布价,军衣以次充好,粮草以陈替新。折子后联名的正是郴州司马宁无愠。

南疆战事到现在,本已要见分晓,这本奏章一出,朝堂哗然。

皇上年事已高,却还未有立储之意,朝中大臣三番五次想要请立皇长子,都被皇上以各种理由搁置下来,这本奏章一出,临安公主在公主府一脚便将前来报信的下人踢翻在地。

“废物!”皇贵妃选秀出身,父亲先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丞,比不得皇后世家贵女根深叶茂,刚入宫的时候帝后二人鹣鲽情深,她虽然有几分恩宠,却不能太惠泽家人。而后中宫无子,她却诞下了皇上最疼爱的临安公主,父亲便升了官职,只是后来行事太过乖张,受贿卖官,被人参了一本。皇后知晓之后,也隐晦跟皇上提了几句,惠帝便罢了皇贵妃父亲的官职,随意给了个闲散的爵位,也未曾让入京来。

皇贵妃生了皇四子之后,在宫中恩宠愈盛,母家行事也乖张起来,总是想多捞些银子,便插手了官府的不少生意,这次战事,军衣米粮便都有涉及。

临安知晓这折子之后,便匆匆想要入宫面圣,皇帝倒也让她进了养心殿,只是没想到皇后也在殿中。

“这风风火火地过来,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这个女儿,惠帝瞧着也有些着急,给她寻驸马一口一个不愿意,皇家的女儿,二十有三还未出嫁,实在是有些不妥。

不是惠帝一人在养心殿,临安便不想再说折子的事情,没想到皇后却开口了:“本宫听闻有人参了富恩候?”

说起皇贵妃的父亲,惠帝也有些不喜:“范将军此役劳苦功高,上了折子。”想了想看着女儿问道:“临安是为此事前来?”

“孩儿是怕父皇动怒伤身,便过来瞧瞧。”

“临安这孩子一向孝顺,”皇后笑了笑:“不过皇上心思清明,哪会轻易动怒。”

惠帝也点头道:“你这孩子,先前喜欢听一听这些事情也就罢了,现下也到了招驸马的年纪,莫要再将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

“临安打小便是这个性子,别的公主喜欢首饰衣裳,她喜欢读书骑马,皇上也莫要强求。”

皇后在一旁说话,听在下首的临安耳中愈发不舒服,正要开口,惠帝沉声道:“也不小了,不该再依着性子胡来。”

话说到这份上,临安也不敢多言,只道:“孩儿谨遵父皇教诲。”

“好了,你退下罢。”

惠帝开口,临安只得离开养心殿,先前皇后一直未孕,便待在凤禧宫,大事小事极少置喙,这两年倒是愈发多言了。

皇长子府。

“临安入宫去了?”皇长子年近四十,已经蓄了胡须,璟朝国姓为祈,皇长子单名一个远字。

“正是,出宫的时候有些不愉。”下首回话之人垂首而立,小心翼翼地听着吩咐。

“女孩子,总是容易心急。”

这话便是不能接的了,祈远看了看下首之人,笑言:“宁无愠还真是老谋深算。”

说罢之后,抚了抚手上的扳指,道:“朝堂之上让他们继续吵,吵到父皇心烦才是。”

折子雪花似地飞往御书房,南疆战事虽然屡屡告捷,但出了这种事情难免会让人担心军心不稳,不少人要求彻查,又有人说范将军被一个小小的郴州司马蛊惑,以致胡言乱语,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惠帝有些烦闷,想了想让人将皇四子祈琅传召入御书房。

“儿臣叩见父皇。”祈琅人如其名,身子清秀挺拔,面容俊美如玉。

对这个儿子,惠帝还是十分喜欢的,让他坐下之后说道:“朝中上下议论纷纷,以你所见朕应如何行事?”

祈琅应道:“儿臣以为,此事应当彻查。”

皇帝瞧着他,问:“由谁来查?”

“御史台孙大人刚正不阿,又在南疆任职过,儿臣记得,那位郴州司马宁无愠本是探花出身,他既然敢跟范将军联名上折,想来是有证据在手,让孙大人先到郴州去,最要紧的是如何稳定军心,毕竟还未因军衣米粮出什么大事,南疆战事虽然利好,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惠帝叹了口气:“就让孙建志查。”他本来就有此意,这个儿子心思通透得很。

临安在公主府,朝堂上的消息一波一波传出来让她心下恼恨得很,当初宁无愠离京之后她也不是没让人再盯过,虽然心中觉得他会往皇长子那厢靠拢,但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再升也不过是郴州司马,生不出什么大的是非来,现下细想,怕是在京城的时候就投在了皇长子麾下。

“宁无愠府上的人都查清楚了?”

“回公主话,他府上一妻两妾,一位是邵大人所赠,生了宁府的庶长子,另一位是宁夫人跟前的丫鬟。”

“送的那个,给我好好再查!”当初她设计皇长子于后宫行淫,还是跟皇后身边的宫女,按理说成事,却不知怎么被掩盖了下去,那个宫女也被藏了起来。若不是记得皇长子有几分中意这凤禧宫的宫女,想来不会轻易杀人灭口,她也不会真的用这般手段,不过只要秽乱后宫的名声出来,便是父皇不罚,想做太子也没那么容易。

她现下已经没有先前那般气定神闲,父皇这一年跟她说了几次招驸马的事情,又明里暗里让她们母女不要插手朝堂之事,更可恨的是,她和母妃一门心思,皇弟对太子之位却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

想到这里,临安冷哼了一声,不管如何,父皇心里还有计较,她便要替皇弟争上一争,只是没先到富恩候这般无用短见,竟能做出这般事情,说不准就要连累母妃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方诺住在清水镇,京中出了什么事情她无从知晓,晨起的时候,见好音从外面跑进来,笑问:“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去了?”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有些失落:“去巷子口瞧瞧卖糖角的来了没有。”

方诺笑着摇了摇头:“只知道心急,这么早,还要熬糖浆呢。”

“丫鬟呢?”瞧她身后一个人都没有,方诺有些奇怪。

“我一个人出去的。”

老宅这里开门早,也不似郴州宁府那般规矩严,巷子里也不少小孩子出来嬉闹,可是这般方诺也有些不放心:“日后还是要带着丫鬟才好。”

“没事的,方才我摔了一跤,有人把我抱起来又走了。”好音倒不怕,随意说了一句。

方诺听罢却吃了一惊:“谁抱你起来的?”说罢抱起女儿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爹爹说了,总会有人护着咱们的。”

方诺皱眉,不过是回一趟清水镇罢了,哪里需要这般看护,再说宁无愠不过一个小小的郴州司马,是如何找的人帮他看顾家眷?

正想着,好音的丫鬟来寻她,见小姐在夫人跟前,吓得跪在地上认错,方诺摆了摆手让她起来:“好了,将小姐盯紧,莫让她偷跑出去。”

好音撇了撇嘴,她是最相信宁无愠的,跟着丫鬟去用早膳。

方诺转身回房,提笔想要跟宁无愠写信,却又搁了下来,想了又想,还是给书院的李晏去了一封信件。方家做生意,跑腿送消息的人少不了,来回五日,便收到了李晏的回信,看罢之后倒让她笑了出声,宁无愠这盘棋还真是下得不小,怪不得跟她要布庄的账本,现下孙大人已经到了郴州,也不知最后会如何收场。

“娘,爹什么时候来接咱们回去?”毕竟是不熟悉的地方,待了十多日好音便觉得有些倦,嚷嚷着要回郴州去。

“你爹忙着呢,娘也不知道。”他既然将自己掺和进了立嫡争储的事情中去,方诺倒感念他先将自己母子三人送了出来。

“我想回去,”好音嘀嘀咕咕说着,捻起一块点心:“爹爹请的那个女夫子,连笑都不爱笑一下。”

现在细想,那夫子怕也是有武功的。

“我喜欢待在祖母这里。”宁煦看了一眼方诺,奶声奶气地说道。

好音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她最不喜欢弟弟的一点就是弟弟总是跟爹爹不亲近,明明爹爹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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