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这一闹,除夕夜便没了先前的喜气,太后走了之后,江媚筠被半请半押地回了锺翎宫,只留下脸色喜怒不辩的赫连珩和其余小心翼翼作陪的嫔妃。 寂静之中,还是恂妃先开了口,“皇上,您瞧这宴席……” 赫连珩看不清表情,声音也冷漠得紧,“继续吧。”随即拿了酒杯自斟自饮起来。 梁德庆于是叫回了之前表演的人继续,大殿里很快又热闹起来。只是刚刚经了那样大的事,嫔妃们心里惴惴,又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只好面带微笑一言不发地看着表演,并不敢出声交谈。 好在离子时已经不远,代表时刻到了的钟声一响,众人总算是松口气,等放了烟花之后,赫连珩便叫众人便散了。 人心浮动,今夜不知又有多少人无法安眠。 吴颂荷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守在床前一夜的木槿见主子醒了,立马红了眼圈,“小主!” 吴颂荷似是没听到木槿的呼喊,她怔愣了一会儿,右手贴上小腹。 那里平坦紧致,前些日子里微微隆起的手感似是她的错觉。 突然,吴颂荷的眼睛里涌出泪来,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掉在枕上,留下两抹泪痕。 “小主,小主您现在可不能流眼泪啊!”木槿立马慌了手脚,转头向外喊道,“快派人通知皇上,小主醒了!太医呢?快请太医!” 木棉去找皇上报信,又有小太监去请太医,正是昨晚为吴颂荷诊脉的孙太医,昨晚随着吴颂荷一起来了永安宫,帮着将没有成型的胎儿流出,然后便一直在偏殿候命。 此时听了唤,孙太医连忙赶来,眼下一片青黑,可见昨晚忙碌了一夜。 他为吴颂荷细细探了脉,木槿心焦,一见太医抬手便急急问道:“有劳孙太医,请问我家小主如何?” 孙太医退后一步,对吴颂荷躬身禀告道:“小主已经无碍,只是需要仔细调养身子才能不落下病根,待微臣为小主开几服养身子的药,还请小主按时服用。” 吴颂荷依旧没什么反应,还是木槿答了话,“多谢孙太医。” 孙太医隔了纱质的床帐瞥了一眼吴颂荷,只见她眼神空洞地躺着,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丝毫血色,活像一句失了生气的白瓷玩偶。 他心下微微叹了口气,在宫中当值多年,这样的神态实在是太常见了,其中自然是有那绝境之中东山再起的,更多的人却是一蹶不振,甚至就此葬送了性命。 宫中之人少看少听,做好本分之事就是了,思及此,孙太医不再多想,行礼告退,下去写药方了。 木槿跪到吴颂荷床前,看着小主默默流泪的模样,到底没忍住,跟着一起落了泪。小主有孕之后有多欢喜她一清二楚,连小衣小鞋都亲自做了不少,然而昨日有多欢喜,今日便有多失望。 “小主,”木槿握住吴颂荷的手,说些好消息给她听,“皇上心疼您失了孩子,给您连晋了两级,您现在是贵仪了,还得了徽号,皇上还升了老爷的职,您可千万要好起来……” 说是好消息,木槿心里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一个贵仪的位分,哪能比得上小皇子? 听到这,吴颂荷一直盯着床盖的眼珠才动了动。她反握住了木槿的手腕,用力之大竟可以看到她手背上的青筋,直抓得木槿生疼,简直不像是病中之人,“有没有查出来,究竟是谁害我?” 木槿抖了一下,咬着牙说出了昨晚的经过,“是锺翎宫那位!小主放心,皇上已经夺了她掌六宫的权,禁了她的足……” “只是如此?”吴颂荷语气冰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木槿咬紧了唇,心里恨死了害她家主子的盛妃,也怨被盛妃迷惑的皇上,可她哪敢妄议什么,只好低头落泪,“小主……” 得到答案,吴颂荷闭上了眼,她松开了木槿,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木槿看到吴颂荷的样子心里疼得如同刀绞,“小主要保重身体啊,养好了身子,才能给小主子报仇啊!” 吴颂荷一时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停下了眼泪,语气也和缓了下来,“……皇上呢?” 木槿抿了一下唇,尽量不让小主发现自己的想法,“木棉姐姐已经去请了,想来马上就到。” 吴颂荷将木槿的心虚看个正着,她嘴角扯了扯,“皇上怕是根本没有想来看我的心罢?” 昨天吴颂荷被送回住处,皇上也没来看上一眼,只差人送了许多养身子的药材,木槿不敢与主子说实话,此时连连摇头,“小主这是什么话?皇上许是一时抽不开身,想来等会儿便会来看您。” 吴颂荷没答话,许久之后却突然笑了,她的笑容带了狰狞,眼里满是阴狠,和选秀那日的清丽佳人判若两人。 盛妃江氏,弑子之仇,我吴颂荷与你不共戴天! * 深宫里头各有各的心思,有人痛不欲生,有人却是喜气洋洋。 大年初一,太后从起床便心情甚好,连早膳都多用了半碗燕窝。请安之时,太后再没看见左手下面那个碍眼的身影,心头舒畅,嘴角的笑更愉悦了。 “昨日宫里出了丑事,你们要引以为戒,万不可学了某些人的恶毒心肠,将心思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嫔妃们拜年之后,太后语重心长地教导着,“哀家知道,你们个个都是好的,以后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尽心竭力服侍皇上,给皇上开枝散叶。” 嫔妃们都起身行礼应道,“多谢太后教诲。” “记着就好,”太后慈蔼地笑笑,“昨儿个守岁,想来你们都没睡够,都散了回去歇个觉罢。” 众人自然又是都谢过太后体恤,行礼告退了。 其中除了冯素瑶留下来服侍太后,邓清漪出宫门绕了一圈之后,竟也回到了寿宁宫。 听到郭嬷嬷禀告,太后表情未变,“让她进来罢。” 邓清漪进了屋,并不敢乱看,跪地行礼,“见过太后。” “起吧,”太后让郭嬷嬷加了个凳子,示意邓清漪坐下,“坐。” “谢过太后。”邓清漪起身,余光却是看到了正给太后捏肩的冯素瑶,她微微一愣,随即给冯素瑶行礼,“见过冯贵仪。” 冯素瑶扬起一个笑回礼,“邓才人。” 太后对冯素瑶道:“你先回吧。” 冯素瑶一怔,暗中看了一眼邓清漪,而后微微低头,乖顺地福了一礼告退。 是个孝顺的,可惜不中用,看着冯素瑶的背影,太后叹了口气,旁支的小门小户出身还是差了些,竟要她这个当太后的多费心思。 却是不由想起了嫁作太子妃的嫡亲侄女,其聪明伶俐完全不是这个旁支的能比,心中又是一叹,太子为什么走得这样早,没能等到侄女诞下皇孙…… 等冯素瑶出了屋门,太后回过了神,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看向邓清漪微微点头,“做得不错,说罢,想要什么赏?” 邓清漪略显害羞地低头,“太后娘娘谬赞,嫔妾不敢讨赏。” 昨日那出戏,是邓清漪在撞见那锺翎宫宫女青梅在宫中烧纸祭奠后,上寿宁宫献的计。 邓清漪出身差,位分低,才貌又不是出众,想要出头,只能借势。盛妃得宠,然而气焰嚣张,太后尊贵,然而身边已经有了冯贵仪,两个都不容易接近,不会将她一个小小才人放在眼里,想要入一方阵营,须得有一张分量足够的投名状。 正在纠结之时,锺翎宫的人递上把柄,邓清漪便顺势靠上了太后的大树。 太后虽然不在乎一个小小才人的投靠,但是邓清漪这一计,的确出到了太后的心坎上。 这计策可谓一石多鸟,不仅弄掉了吴颂荷的胎,嫁祸江媚筠之后夺了江媚筠的权柄,让她禁了足,更是让保皇党吴家出身的吴颂荷恨透了江媚筠。 太后已经迫不及待吴颂荷会用什么法子报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狗咬狗的好戏? 她勾起了嘴角,看向邓清漪的目光愈发慈祥,“等哀家与皇上说说,你服侍哀家有功,给你晋了贵人位罢。” 邓清漪十分惊喜,却是没应,跪地谢道:“多谢太后娘娘好意,只是论尽孝,嫔妾远不如冯贵仪,不敢受太后娘娘的赏。” 若是吴颂荷听闻了太后懿旨,定然会知道她投靠了太后,必然会疏远她。虽后宫之人皆道吴颂荷不受宠,但吴颂荷的父亲却是被皇帝升了两淮的巡盐御史,这等一顶一的肥差,皇上派出的必然是亲信中的亲信,凭着父亲,吴颂荷未必没有翻身之日。 再者说,太后第一看重的是冯贵仪,邓清漪知道自己的身份,这话表明了她冯贵仪马首是瞻,不敢越过冯贵仪去。 太后几不可查地眯了眯眼,藏住了眼中掠过的一丝惊讶,随即笑容更真了,“你是个知礼的,”她让郭嬷嬷从内室里拿了妆匣子出来,挑了一只华丽耀眼的凤钗,“这是哀家年轻还是贵妃的时候最喜欢的一支钗,如今老了,戴不得如此张扬的东西,给你这样年轻伶俐的才是正正好。” “太后娘娘哪里话,您才不老呢,”邓清漪面带羞涩和喜意接过,磕头谢赏,“多谢太后娘娘赏。” “嘴倒是甜,”太后笑着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快起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邓清漪见太后面露倦色,便告退了。 等邓清漪走了,太后问郭嬷嬷,“你怎么看?” 郭嬷嬷上前给太后捶肩,闻言低眉顺眼道:“是个心大的。” 太后笑了笑,心不止大,而且狠,对交好的闺蜜下手也毫不留情,从计划定下那天开始,邓清漪便借着送酥油鲍螺的机会在那鲍螺里头下药,吴颂荷那个蠢的,对邓清漪毫不设防,如此暗中吃了一个多月不该吃的,直到昨日两杯饮品中的红花,才稳稳当当地让吴颂荷的胎落了下去。 太后闭上眼养神,又想起了她那句拒了晋位的话。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城府,更是懂得知进退,这个邓氏不能留。 罢,罢,素瑶不得用,邓氏现在不过一个小小才人,想来也翻不起风浪,再留些日子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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