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楠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吓到,呛得直咳嗽,差点背过气去。 作为始作俑者,张沛然也没料到自己的一句话会引发如此巨大的反应,连忙又是倒水,又是帮忙拍打脊背,试图挽回一点颜面。 他哭笑不得地说:“夏律师,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但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夏楠意识到对方是在开玩笑,冲他翻了个白眼,撑着桌沿继续干呕,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终于能够正经打量面前的男孩了。 只见他皮肤白皙,五官被厚重的黑框眼镜遮挡,虽不怎么抢眼,但也算得上眉清目秀。 或许是因为一直在学校里念书,缺乏社会经验,张沛然身上的学生气还很重,与写字楼里西装革履的精英们相比,尤显得单纯无害。 见惯勾心斗角的人和事,夏楠更珍重少年的一腔热血,所以才会愿意帮他,还跟着他出来吃饭。 然而,直到刚才那一番开玩笑似的表白,她都只把对方当做不懂事的师弟,而不是可以平等交往的异性。 “我没有瞧不上谁。” 顾忌到张沛然的自尊心,夏楠小心翼翼地解释:“但我们才刚刚认识,你又是杜辰风的学生,这玩笑恐怕不太合适。” 张沛然瞪大眼睛:“你来上选修课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面、说过话,谁是谁的学生又怎样?” 夏楠无奈:“那不算吧?” “凭什么不算?” 男孩回答得理直气壮:“如果你那天没来,杜教授劈腿就不会被抓现行;他不被抓现行,你就不会跟他分手;你们俩不分手,咱们就不可能有缘再见……这明明是命运的安排!” 夏楠被他逗笑了,并饶有兴趣地发现,对方根本没把杜辰风当回事。 事实上,张沛然提及自己的导师毫无谦卑之意——不知道因为天性使然,还是仅仅针对杜辰风的所作所为。 听她说出心中疑问,张沛然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的确是目无尊长……” 夏楠表示赞同:“包括今天早上面对赵主任,你也像个愣头青一样,硬杠着要出头,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很多时候,领导训话都只是表明态度,不一定要争出个对错,老老实实地听着就好了。” “可是赵主任确实误会了,领导也有出错的时候。” 夏楠抿唇:“对于下属而言,争辩领导的对错没有意义,我们的职责就是服从,顶多提供合理化建议。” 张沛然拒绝接受她的观点:“夏律师,你有没有想过?领导或下属只是职级分工不同,彼此人格独立、地位平等。如果我们作为法律从业者,心中都没有追求公平平等的理念,这个社会就没救了。” 了解到对方的思维逻辑,夏楠苦笑:“你太理想主义了,张博士。” “不,是你们太市侩、太容易妥协了。” 张沛然探头看了看她碗里的吃食,眼疾手快地夹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这个世界需要我来拯救,就让我先补充营养吧。” 夏楠大笑着放下筷子,举手投降道:“少侠请便。” 一顿热火朝天的麻辣烫吃罢,他们俩对彼此又有了新的认识,感觉就像起了某种化学反应,不涉及男女情&欲,却是关乎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 从Q大毕业之后,夏楠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推心置腹的交谈,忍不住感慨万千。 短暂的午休时光即将结束,两人离开小巷子里的麻辣烫店铺,并肩往回头路上走。张沛然一边走一边继续侃侃而谈,与上午的拘谨模样截然不同,倒像个积极输出价值观的法学评论家。 等电梯的时候,夏楠善意提醒:“这些话,你跟我讲讲就算了,在外面还是要尽量低调。” 张沛然明白她的一片好心,却还是有些意犹未尽,颔首道:“我知道,可这些观点也不是我提出来的,Q大宪&法学教授……这样吧,你把你的微信号给我,我转一篇文章你看看。” 夏楠已经大致摸清楚对方的脾性,知道自己只有接受的选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扫描二维码、互相添加为好友后,她的手机消息栏很快弹出提醒——那篇文章的标题十分耸动,即便不看内容也能想象其中的立场,充分印证着张沛然本人的激进观点。 夏楠又顺手扫了扫他朋友圈里的内容:更新频率很快,内容大多紧跟时政新闻,偶尔还会刷屏。 男孩显然也在看她的朋友圈,只是看了两眼之后就兴趣缺缺,瘪着嘴抱怨道:“夏律师,你朋友圈里怎么啥都没有啊?” “我的工作号和私人号混用,跟很多客户都加了好友,不想打扰他们。” “可以区分可见嘛。” 眼看电梯轿厢即将抵达,夏楠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太麻烦。” 张沛然不以为然:“当律师就要像你和赵主任那样吗?西装笔挺、一本正经,动辄上纲上线,还成天挂着张扑克脸?” 方此时,大厅里有清脆的铃声响起,电梯门向两侧洞开,却见赵嘉言正站在轿厢里:一身穿合体的深色西装,脖子上套着领带,发型一丝不苟,皮鞋铮亮可鉴——特别是那张表情凝重的脸,竟与张沛然刚才的描述分毫不差。 夏楠明显一愣,张沛然则忍不住偷笑出声,连忙捂住嘴转过身去,肩膀还在剧烈抖动。 赵嘉言也看到了他们俩,却仿佛没有张沛然的鬼脸,径直走出电梯,站定在夏楠面前,沉声交代:“学长让我先过去一趟,你把意见书整理好发邮件给我。” 事关工作,女孩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承道:“我下班前写出来。” 赵嘉言放心地点点头,补充强调:“我已经列好提纲,你按照先后顺序填充内容就行,有情况随时联系。” 说完,男人便快步离开了写字楼大厅,与结束午休的人群背道而驰。 回到办公室,夏楠一看到桌上的提纲就傻眼了:赵嘉言倾向于拒绝调解方案,从头至尾都在提示风险,跟她先前的想法完全不一样。 无可奈何地调整思路,夏楠按照提纲列明的观点,勉强完成了法律意见书的写作。 待她按下回车键,将邮件成功发送,窗外早已夜色朦胧。居高临下地望去,绵长的街道华灯初上,映照出一片氤氲的城市光影。 手机右上角的指示灯闪烁不定,显示有一个未接来电和几条未读信息。 夏楠低头划开屏幕,发现除了电话来自于送外卖的快递员,还有系统群发的短消息,以及张沛然用微信发出的一系列动画表情。 看看发送时间,都是临近下班时发过来的,男孩套近乎的意图似乎很明显。 夏楠对姐弟恋没兴趣,也懒得自作多情——她只当张沛然还没适应环境,遇到原来认识的人,才会紧紧抓住不放。 伸伸懒腰,关上电脑,她跟其他几个留下加班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便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刚刚发送的邮件状态从“未读”变成“已读”,几十秒钟之后,赵嘉言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铃声响起时,夏楠正朝写字楼外走去,先知先觉地将手机攥在手中,是以能够反应迅速地按下接听键。 “还行。” 肯定和表扬不超过两个字,对方随即转移话题:“我们这边刚散会,公司内部的争议很大,需要再做工作。” 夏楠试探:“调解协议是有法律效力的,不一定比法院判决的效果更差吧?” “签定新协议,相当于形成了新的法律关系,以前的一切都不作数了。如果对方有心算计,在协议的条款上动脑筋,日后的损失恐怕无法承受。” 她只好保留意见:“……我按照提纲写的时候,感觉不太有说服力。” 赵嘉言沉吟:“我知道,学长也认为我杞人忧天,但法务职责就是提示风险——如果真的出现什么问题,别人不会质疑公司的内部决策程序,只会说律师没用。” 夏楠听出他话里有话,直接追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男人在电话那头清了清喉咙,果断作出安排:“你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我们赶最后一班飞机出差,去一趟原告方的公司所在地,摸清楚他们的底牌。” 对于从事诉讼业务的律师来说,临时出差几乎是常态,夏楠甚至早已习惯。 她抬腕看了看表,暗自估算路上需要花费的时间,下意识地小跑起来,气息不定地问:“我现在订票吗?” “不用,我已经订好了。” 赵嘉言叮嘱:“你负责把那边的酒店和车安排一下,咱们直接在机场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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