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九月里,许家也向大房请了婚期,就定在来年一月,连年也不过完茉姐儿便要嫁了。    许家夫人拿着库房册子一样一样地对着新房里头要搬进去的东西,许家嫡出的大姐儿许香宜在一旁帮着看。    “一张枸木雕围子床、书案、圆桌各一,另外添一面黄花梨打的珍宝柜,旁的你大哥用的都是尚好的。”    许香宜闷声道:“娘做什么又添了这些好的,大哥不是你养大的,横竖爹就是念着他亲娘也会给他添。”    许夫人忙斥责道:“甚么亲娘不亲娘的,我便是他娘,叫你爹听了又该叫你跪祠堂了!”又叫人把门窗都关了。    许香宜心里难受地直喘气:“可他们的都是我嫁妆里头打的,我能不气嘛!就是再黑心也没有这样的!”    许大公子十岁上便没了亲姨娘,那时候他还跟着许将军在西北边,已经到了晓事的年纪,加上许将军又不放心把他丢在京城,便一直带在身边,直到如今都十九了才给放回来定亲。这回合国公府长孙女儿的婚事,也是那国公爷亲去和他定下的。    至于许大公子和许夫人因也不亲近,一个月能来请一次安也是难得的,许夫人早儿也不曾想着给他换家具。这回成婚是许将军仓促定下的,茉姐儿和许大公子都到了能圆房的年纪了,再拖着准备几年也不好看,故而新房里头家具也没来得及打,只得从许香宜的嫁妆里头先拿。    许夫人拍拍女儿的手念了句佛号,才道:“横竖离你出嫁还有两三年功夫,再打一套便是了。”    许香宜也晓得自己亲娘也没有生出个儿子来,这几年早就没了她小时候的锐气,便是养了二弟在身边也比不得大哥这个得父亲看重的长子吃香。    她只能自己跟自己赌气,却越想越愤懑。    若是国公爷不拉着父亲结亲,她的嫁妆也不会填出去给他们布置新房!若是正经大哥也罢了!偏偏还是个妾生的,放在别人家妾生的庶子见了她还要矮一头的!可偏偏她娘没孩子,她只得把花了大心思打的嫁妆匀出去!    又想着,她那个“大嫂”到了这年纪才定亲,说不定有甚么难言之隐。这下大哥可难咯!她便开心地“咯咯”笑起来。    国公府里,多氏和秦正林正商量着趁着茉姐儿嫁人这档口,他们也好趁机求国公爷多赏点子嫁妆。还有二房的,三房的!一个不能落下!    第二日,秦正林恰巧休沐,一大早儿便颠颠地跑去了国公爷的上房。国公爷正哄着妾吃早膳,那妾怀了身子,可不是国公爷这几十年来头一个孩子!这下可当了宝儿似的捧在手心里头,老来子看得比眼珠子还当心!近些日子连朱姨娘都不见了,只单单宠着个妾。    见了秦正林来,国公爷又哄了那妾下去用早膳,那妾给惯得娇气,听了国公爷要赶她走,便含了一包泪,一双大眼睛欲语还休,拧着腰下去了。    秦正林面上乐呵呵地,心里早儿把那妾骂了底朝天。要是她生个女儿也罢了,顶多出个嫁妆钱。若是生个儿子,少不得将来分家还有他一份的!况且瞧着国公爷那上心样子,真是个狐狸精投的胎,国公爷怎么不把她烧死倒来祸害他们大房!    国公爷瞧大儿子来了,便叫下人再上一桌子小菜来,又叫多上了两个咸鸭蛋,又给他加了一道火腿炖肘子。他笑眯眯对秦正林说我就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咸鸭蛋还爱吃肉菜,一个人能吃下四个猪肘子。    其实秦正林早就不爱了,但面上还全是感激涕零的样子,捧着个鸭蛋就像捧了金鸭蛋手都不舍得拿开。至于火腿炖肘子,他倒还是吃了半盘子,国公爷这边小厨房的炖肘子做得最道地,肉都是酥的,酱香味浓得很,拌着青精饭他能吃两碗!    但今儿个心里存着事儿,吃得倒不如往常香。    略叙一叙秦正林便绕到了正题上,他略一思索便道:“转眼咱们大姐儿也要出嫁了,她是咱们国公府的长孙女,也是咱们国公府的脸面,我和她娘便想着到外头去多打十抬箱子,怎么也要凑满八十八抬!这样瞧着也好看!”    国公爷一听还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这老大说话便是弯弯绕绕的,想要他给嫁妆直说不就成了!    国公爷咳嗽两下,便道:“这点你不用着急,给大姐儿陪嫁的银两和铺子田地我也准备了,你拿了去便是!毕竟是长孙女,以后别的孙女出嫁了比着她的降下一档便是!”    这便是仍看中他们大房了,想着到时候二房三房都不如他们拿得多,秦正林心里那个得意!乐颠颠地便拿了木盒子下去了。  留下国公爷一个对着他的背影捻了胡子思考良久。    这头多氏虽然装着病呢,但只说是养了几个月,略散散步透透气儿,这一透气儿便透到了三房那头。    蒋氏那头早儿便准备下了添妆的,大张旗鼓地送过去又传了一遍贤惠的名声。打开来看着,出了外头盒子重一些里头不过两根金钗子,一把木梳子并两百两银子!呸!打发丫头呢?得脸的大丫鬟出嫁了还能得两根金簪子呢!这便是瞧不起他们大房,早晚叫他们知道厉害!    许氏正坐在绣榻上给肚里的孩子缝尿布,前几个月她刚刚拿了管事权那会子多有费神的时候,身子便愈发容易疲惫,一开始没往这头想,后来还是奶母请了大夫来才知道她怀上了!这下子秦正兰也喜得不知怎么好,只管日日各式东西流水似的送来,只为着媳妇肚子里那块肉。    许氏现下养的倒是圆润多了,比起从前下巴尖尖的样子倒是福相不少,见了多氏也有了笑模样。只多氏见她笑,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    多氏斟酌着笑了两声,才道:“我瞧着你怀了身子之后也没来瞧你,只因着我身子不好也操不了太多心,便想着等身子好点儿了再来瞧瞧你!”意思便是我现在身子好点了,你的管事权也快到头了!    许氏像是没体难为嫂子念着我,味出来,只抚着肚子冲她笑道:“难为嫂子念着我。”说着又叫人来上糕点吃食给多氏尝尝鲜。    多氏摆摆手道:“诶,你这孩子怀得好,他大姐姐出嫁的喜事儿当口出来,可不是有福气的!”我女儿都能嫁人了,你肚子里那个不知男女的还没出来呢!    许氏笑笑不接话,只把山楂糕往多氏那头推,叫她多尝尝。多氏也没在意,咬了一大口才给酸倒了牙!酸得她牙都疼了,吃着味道像是还放了重糖的。    许氏瞧着她拿茶杯牛饮的样子心里都笑开了花,嘴上又愧疚道:“瞧我这记性!我怀了孩子口味倒是变怪起来,这山楂糕我吃着倒是正好,怕是大嫂还吃不惯了,我这就叫她们另做一盘来!”    多氏哪里还敢再吃,忙摆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再说两句便走了,还要回去写嫁妆单子。大姐儿眼看就要出门了,哪里得闲了!我家那口子今儿个还去爹那里拿添妆的了,这可不忙坏了!”    她这么说了,国公爷都给了,许氏也不好装不知道,这样说出去倒是于她名声有碍。    许氏便照着二房的例,叫小丫头开了箱拿了一根金簪子一把木梳子和一百五十两银子来。她心里算好了,二房给这些三房便是给的再少些也是应该的!谁叫他们天然便矮了半辈,怎么能越过二房的去!    她瞧着多氏气得青黑的脸心里偷笑,面上又是为难又是不知所措,又拉着多氏问她是不是觉着给少了,少了她再添上点。    多氏哪里敢说少!她敢说,许氏就敢捅到长公主和蒋氏那头去!到时候挨了骂还是她自家贪心不足了!呸!每一个好东西!三房活该这么些年没孩子,还不知现在肚子里这个保不保得住呢!    许氏瞧着多氏气哼哼地走了,心里倒是觉着好笑,手里的针线一刻也没停,现在她肚子还没大出来,缝这些正合适,等肚子大了再交给丫鬟婆子缝着,到底是盼了许多年的孩子!她也是自己愿意缝的,孩子用着亲娘缝的东西,吃她自己的奶才亲近呢!    这头大房两夫妻都回了院子,午膳时候摆了桌子两个人便在内室里便吃边盘算起来。    二房三房给的东西便全部叫茉姐儿带了去,到底也没几个钱。长公主给的一套赤金头面,和描金瓶子也给茉姐儿当嫁妆,至于那千两银子,便不给她带走了!    正好秦正林那头看中一处宅子,要价六千多两银子,这还是通了几分关系在里头的!他们算计好了,那处宅子便是放着也是生利的,加上秦正林在外头偷偷做生意的钱也好放在里头!万一到时候要分家了,最最不好的情况便是这爵位给了二房,他们也有地儿住着!    看看国公爷给的几百亩地、两间铺子和五百两银子,他们两夫妻倒也合拍,一律都昧了去!给女儿有甚么用处!虽说嫁了许将军的长子,到底不过是个庶子!当不起那么多嫁妆,还不如他们留着给瑶哥儿!到底儿子才是命根子!    到了十月里,吕府也吹吹打打地迎了新太太进门。    成婚第三日,意姐儿这头便来了消息。    金珠边伺候着意姐儿用点心,便让银宝把她娘徐婆子送来的消息学了一遍。    原是成婚头一天晚上,拜了堂将将入了洞房王姨娘那头便发作起来,硬是说自己肚子疼要生了,口口声声哭得梨花带雨地要老爷来瞧瞧她,不然她快熬不住了!    那头吕老太太到底心里念着王姨娘肚里的孙子,这王姨娘又是她娘家人,心里天然已经偏了!只顾着着人来催着吕仲之那头去瞧着王姨娘,在外头说两句体己话也是好的!    薛氏也是个人精子,知道事情不成了,只能扮贤惠,劝吕老爷快快去瞧妹妹要紧,她这头没事儿的,又要提了裙子自己亲身去照顾着王姨娘生产,好歹叫吕仲之安抚下来了。    这头王姨娘一开始还能满口“表哥表哥”地乱叫,过了几个时辰只会撕心裂肺又进气儿没出气儿了,整整喊了两日才把孩子生下来,是个哥儿。    本身庶子出身也未必要起名的,便是一般的嫡出儿子也有过了七八岁才起名的,这个哥儿只因着王姨娘是老太太娘家人,她便看中几分,便硬是叫吕仲之给起了名儿,唤作恭哥儿。    意姐儿听了倒是笑着给了银宝一吊钱,叫她着人带给她娘。恭哥儿,曰恭敬,曰:恭谨,曰:恭德也。叫这个弟弟一辈子恭恭敬敬的,便是父亲对他的期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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