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意姐儿没来国公府之前在长公主跟前最得脸的姑娘,便是淑姐儿。    而在国公爷跟前却始终是茉姐儿。无他,只茉姐儿是大房嫡长女这身份,国公爷便疼爱她胜过其他孙女儿。    这两个姐儿虽说明面上是极和睦的,有甚么不乐的也一字儿不透的,见面也要堆起三分笑。背过身子,多少有暗自较劲儿的时候,此其一便是两人的亲事。    自打茉姐儿同多氏自石家回来,国公爷和朱姨娘便变着法儿地给茉姐儿找些名贵的物件,光是裙子便用了好几批浮光锦同蜀锦。多氏又着人先打起了嫁妆箱子,用的都是上好的沉香木料子,可见这花销似流水。    长公主哪里有不明白的,这便是当做未来的王妃来奢着养了。石家对茉姐儿一准儿是透了信儿的。    长公主曾说什么,要怎么奢着养闺女儿都是大房自家的事,她管不着,也不愿多管。只把多氏叫到身边来,淡淡道:“本宫不同你打哑谜,这大姐儿的婚事儿既然你有了主张,日后是好是坏,便不必过问本宫。茉姐儿是长孙女儿,这添妆的银子,本宫这头自然一分不少,同二丫头几个一般分量。”    多氏自然满口应下,她巴不得长公主不要掺和茉姐儿的婚事儿,更是自觉长公主待大房并无善意,这茉姐儿的婚事儿若是交到长公主手里,不是嫁到穷乡僻壤,便是嫁鳏夫去的。    二房的觑着长公主眼色也只当甚个都不知,只日日待大房如常,连同淑姐儿姐妹两个也一句不问的。三房太太许氏连个亲生的都没有,眼见这几房都开始谈婚论嫁起来,心中更不知是甚么滋味,干脆闭门不出,安心养小月了。    这厢意姐儿瞧着自家外祖母冷淡的样子,也猜出个七八分来。她养在长公主膝下这几年,也听到过几回外祖母要帮几个姐姐相看的意思。    大房一家子连同国公爷和那朱姨娘这事情做得却不道地,大舅母虽是茉姐儿的母亲,这相看人家的事体怎么也须得报了给老太太才是,这般闷声不响的就谈婚论嫁,到底吃相难看了些。    老太太虽对茉姐儿不亲近,却如何也不会坑了她去,大房这般,却实在太教人心寒了些。再者,虽石家乃临安郡王外家,这亲事也不过口头透了意思,这般大张旗鼓也不好看。亲事若黄了,茉姐儿还怎生做人?    然,这几日本是相安无事,事情便出在清姐儿头上。    清姐儿是三月里的生辰,她外家便一早儿送了生辰礼。旁的不说,便是些小女孩爱玩的小玩意儿,只一匣子璞玉便是事头了。    虽说国公府的内务皆是长公主管,但国公爷却仍旧是一府之主。故而生礼单子国公爷也有详实的一份。    这日朱姨娘正好得了信,端着盘枣泥山药糕婷婷袅袅地进了国公爷的书房。国公爷知是她来了,却也不停手,边练大字儿边随口道:“你瞧瞧老二媳妇娘家给四姐儿送的生辰礼,倒是疼她的。”    朱姨娘点点头道:“正是呢,他们疼姐儿自然是好事儿。”却不接那册子。    国公爷搁下笔,叹口气道:“你不必看轻自己,我叫你瞧瞧你便瞧瞧罢,多少内宅的事儿你也帮衬着,对老大一家子也有好处,自有我护着你。”    朱姨娘听罢便柔柔接过那册子,看了两遍,才微笑道:“四姐儿这般大年纪也用得上这大块儿羊脂玉,可见亲家是为她作长远打算的。”    又叹气道:“咱们茉姐儿却都怪我罢了,长这般大老大媳妇也不知给她些稳重的,见天儿地金银首饰,再多的鸽血石也不是她这般年纪戴的,怕是要叫别人觉着满身铜臭。”说着又叹口气,倒是慈母心肠。    国公爷瞧着爱妾这般,也是心疼,斟酌两下道:“不若把这羊脂玉匀了给茉姐儿,我再叫下头打套赤金头面给四姐儿。”    朱姨娘上前细心整了整国公爷的袖口,含笑道:“茉姐儿虽没个好外家,却有您心疼着也是福气,妾身瞧着还是罢了,四姐儿那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茉姐儿也不知叫她噎了多少回如此这般也叫她这个大姐难做。况且,清姐儿还小呢,您打这赤金头面来,她也戴不了,白放着也太可惜。”    国公爷听着却更怜惜大房的,自小便是大儿子的最孝顺,如今茉姐儿身为长孙女儿也吃了不少苦头,二房的却一味偏着公主,也不想想若他这个正经的国公爷不同意,这爵位怎么也不会是他们的,此番也好叫他们涨涨记性。    国公爷心里头坚持,便淡道:“那便打一副金镯子给添个彩头罢,这羊脂玉还是留着,给茉姐儿打副贵重些的头面要紧。”    朱姨娘得了好处便见好就收,只含胸上前伺候着国公爷吃糕点,又婉声道:“您可多用些罢,这山药糕是最容易克化的,吃着又酸甜味十足,妾身也喜欢着呢。”    国公爷听着便拍拍她细滑的手拉着她一道吃,见她极为顺从温驯的模样,心里也舒坦,便道:“我半生戎马得来的爵位,自然是想给谁便给谁,老大是最得我意的孩子,茉姐儿也是我最看重的孙女,你不必怕。”    这日晨时,意姐儿正给长公主逼着写大字,她一日里头便要写满十张大字,不管刮风下雨,这大字是不能停的。意姐儿心里正叫苦不迭,面上也摆出一张苦瓜脸,手上却不敢停的,若是停了便要叫一旁的贺姑姑打板子了。    正写着,便听见门外头云钗和金珠两个的声音:“四姐儿把那一壶的墨都给泼大姐儿身上了,这下可闹大了,咱们要不要和姐儿说声?”    “你少说些罢,姐儿还在写大字儿,扰着她可怎么好,等会子再说。”    意姐儿定了定神,小胖手抓着笔把还差两笔的大字儿写完了,便丢了毛笔。    “金珠,咱们快去清姐儿那边。”又冲着正收纸张的贺姑姑点点头。    那头多氏插着腰冷笑道:“好你个秦蒋氏,你那些个名门闺秀的教养都给你闺女儿教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我儿若有个好歹,你闺女儿就在家庙里关一辈子给我儿祈福。”依着国公爷对她们大房的宠爱,这清姐儿必须受些惩戒。    蒋氏面上淡淡,看不出喜怒,只道:“大嫂稍安勿躁,只孩子们的打闹罢了,怎么说些又是打又是杀的话。”    多氏恨不得撕烂她那张打扮得精致又淡然的面孔,气得嗤笑道:“我儿和你闺女儿岂是一样的?!我儿将来必是万分尊贵的身份,和你那姑娘怎么一样?!我儿受了惊,现下还未醒,若有甚么事情是你的姑娘能赔的?”    蒋氏不想和她说话,吵得头疼,和多氏妯娌这些年听见的大话没有一缸也有一箩筐了,她并不觉得多稀奇,只使唤着润雪:“去把四姐儿叫来。”出了事后,清姐儿还给她关在闺房里。    蒋氏本打算叫清姐儿陪个不是,再罚禁足抄书便是,谁知清姐儿一来便板着脸,多有些倔强的意味:“我若是有错,也是不该只泼一壶墨汁子。”    她只不服罢了,自小祖父便偏着大房,见着他们却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见着茉姐儿却换了一副极慈和的模样。如今这事儿,母亲能忍的,她却不能。今儿个她找上茉姐儿也本是说理,未曾想过要动手,不想茉姐儿又是那副淡然矜持模样。    茉姐儿在窗前,看也不看一眼清姐儿,对着早春的桃花边提笔描摹,边淡道:“这羊脂玉乃是祖父待我的心意,四妹妹自家不得宠,何不找找自己的理由?如此暴躁的脾性,若是我也不欢喜的。”    清姐儿自打有记忆,也不知被她抢了几回东西,这次又是这般,可她却不肯再退缩。她气得绞紧了手里的绸帕子,瞪着茉姐儿道:“姐姐抢我外祖家送我的东西,怎么还有理?从来只有孔融让梨之说,我却不知你这姐姐还能抢妹妹的东西,你们一房自来巧言令色,使我们不得安生!”    茉姐儿心里不悦,冷笑道:“妹妹年纪这般小,怕是不懂事的,羊脂玉你戴着未免老气些,况且祖父送的金镯子你还嫌弃了?这般便是极不孝的。”    清姐儿怒极了,未免说不过她,左手触及砚台不由没忍住,扬手就泼了茉姐儿一脸。    茉姐儿给墨汁子泼得眼睛一疼,心里着实害怕又后悔,翻了眼皮便晕了过去。    蒋氏见女儿不知悔,这下脸上才有了怒意,冷声道:“给我跪下!”    清姐儿气得眼眶都红了,跺脚道:“我不!”    多氏怒极:“你这死丫头,怎么这般没有教养,对姐姐做这般毒辣的事情,真真是蛇蝎心肠。”说罢扬手就是一巴掌,尽管清姐儿有所躲避,但仍旧被打得左脸一辣。    清姐儿满腔心酸,又自觉受辱,捂着脸转身便跑。    蒋氏满面惊怒,她出身大家,从未想过会有人这般动手打人的。    蒋氏护犊心切,转头便牵起一抹冷笑来,冷声道:“大嫂这巴掌打得真真是好,难怪旁人总说大嫂有缺礼教。”    这头清姐儿跑着跑着竟到了小洲上,正撞见意姐儿带着两对丫鬟赶过来。    意姐儿:“……”  清姐儿:“……”    清姐儿坐在小圆凳上,一边抽泣一边拿小银勺舀凉糕吃,清甜滑腻的口感和豆沙汤的滋润味道很快让她停住了哭泣。润雪拿着块凉水冲过的白绸帕子心疼地为自家姐儿捂着脸。    意姐儿托腮道:“你莫哭啦,我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可现下要想想这事儿该怎么过去罢。”    清姐儿道:“我……我也不知,可我也不悔!”说罢又舀了一大口凉糕,引地润雪无奈道:“我的姐儿,你可少吃点凉的罢。”    清姐儿瞪她一眼,润雪立即住了口。    意姐儿又叫金珠两个到小厨房要了一笼蛋烧麦来。    清姐儿一见这笼飘着鲜味热腾腾的蛋烧麦便一时忘了难过。意姐儿心道,还是自己懂她,难过的时候便是要用些美味的吃食才好!    清姐儿在一边鲜得舌头都要掉了,烧麦里头的肉末吸足了虾仁的鲜味,和着蛋皮一道吃着,更是要流出汤汁来。她连忙吸一吸,舌头都要给浓郁鲜香的汁水烫得发麻。因着上头点缀了些许辣子,嘴里又透出些微微的辛香来。    清姐儿吃饱喝足后,心情倒是好了些,可仍旧有些不安和害怕。    意姐儿在一旁拍板,请长公主。    长公主这些年虽偏着二房多些,但是此事关乎国公爷和朱姨娘,依着长公主的性子便更不想见着国公爷和朱氏了,正可谓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事情闹大了,长公主终究是要出来拿主意的。    那头蒋氏同多氏正暗流涌动,明里暗里不知互相讽刺了多少回,总也得不出结论。    却听浑厚的嗓音略过耳畔:“我瞧着四姐儿也该好好教一教了。”    国公爷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两鬓斑白,眉眼间却是一股子威严气派,身后跟着的朱氏今日一席藕荷色罗裙,打扮得婉约柔和。    蒋氏:“……”默默行礼。    多氏也恭敬行礼,只那唇边得意的笑总是抹不开,见蒋氏吃瘪她很是欢喜,最好把清姐儿这没教养的丫头也发配到家庙去才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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