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已尽,五月便是田假了。    这田假与九月的授衣假一道并称为国子监的两大长假,为期都是一月。相比于那些短暂的节日假、旬考假,这一个月的长假可让不少学生兴奋不已,有的相约出游,有的结伴回乡,有的走亲访友,几乎都有了安排。    至于我的朋友们,天阔要与他阿姐去洛阳给族中长辈贺寿,仲满与他的日本同伴则要应对一些使团外务,也都有事可做。便如此,我就只能独自留守宿舍了。    夏日闷热,长安又不像江南那般多雨,放了半月假便出了半月的大太阳,晒得花草都垂了脑袋,人也整日昏沉沉的。    这天午后,暑气蒸人,我紧闭门窗隔离炎热,整个人趴在宿舍地上取凉,便才刚刚静下心来想要眯上一觉,却听外头不知哪里传来一阵阵猫叫,一声长一声短,又渐渐弱了,极不寻常。    我便起身开门去看,目光向院子转了一圈,终究在对面的屋檐角上发现了那只猫。原来,这是一只通体橘色的小猫,不知怎么爬到高处下不来了,又被这日头晒得快晕了。我恻隐心一动,决定去救它。    我走到屋檐下仰面观察,因宿舍都是一层,也没什么阁楼,故而这高度倒不算很高,比我以前在山里爬得老树要矮多了,只不过树有枝丫可攀踩,这檐下却只有光滑的柱子,无处可蹬。    略想了片时,已是热得大汗淋漓,正越发为难了,偶一瞥到屋子旁边的内院墙,我立刻有了办法。这内院墙只比我高了一臂,想上不难,而上了院墙站起身便足够能碰到小猫了。    于是,说干就干,我看准了院墙位置,先向后退了几大步,猛一助跑,冲了过去,接近后借力向上一跃,双臂朝墙顶攀住,再迅速一跨腿,成功地坐到了墙头上。    “瞧瞧我这本事!这么久没玩了,一点没丢啊!”我不禁有些得意,自夸了一句,“小猫别怕!本大侠这就来救你!”    我搓搓手,对于救猫成竹在胸。我将跨在院墙两侧的腿收慢慢上来,落了脚后,双臂向前扶住,一点点站了起来。墙头不平,我的双脚只能斜放,但那猫儿真是触手可及。    它好像知道我是来救它的,叫声又放大了些,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我。我对它笑笑,稳住脚下便伸出了一只手,一接即成!    “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别怕啊别怕。”    我又是喜悦又是庆幸,将小猫抱在怀中不停安抚,倒一时忘了自己还站在墙头上。及至反应过来准备下去,余光里却瞥见个人影,转脸一看,竟是仲满出现在院子里。他满头大汗,胸前衣襟也汗湿了,也不知站了多久,还一脸的紧张神情。    “你怎么来了?你等我下来再和你说话啊!”我见到他自是更加高兴,加快了下去的动作。    “你当心!慢……”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过于兴奋了,他的“慢”字刚出口,一直很稳当的我便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倒了下去。这一瞬我心想完了,肯定会重重摔在地上出丑,可下一瞬,预期的情况却并未到来——仲满跑来接住了我,也被我撞到在地。    “你要不要紧?伤到哪里没有?对不起!对不起!”见此情形,我顿觉闯了大祸,比自己摔了还难过,怀中猫也不要了,赶紧去扶他。    “你呢?受伤没有?”他此刻也站起身来,好似没事,只以同样的口气问我。    “我没事,你让我看看你!”我完全不关心他的态度,只上下左右观察他有没有伤口,好在,只是衣服沾了些尘土,也没有破洞。    “玉羊!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我一进院子便看见你在上面,都不敢惊动你,就怕叫你分心!要是方才没人看见,你怎么办?!你也十几岁的人了,为何这么总是顽皮?!”他忽然怒了,好一阵责问,态度严厉。    他这次真的生气了!我从来没见他对谁这么大声喊过,一时不知所措,只倒退了两步,嘴唇紧咬,两肩缩起,眼睛不敢抬,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    “喵……喵……”    正此时,那小猫却好似在替我申辩一般叫了几声,我立刻回过神来,有了说话的勇气。    “这猫自己爬高下不来了,我就帮帮它。我不知道你会来,所以一时高兴才失了方寸。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好吗?我给你把这外袍洗干净好不好?”我虽开了口,却到底理亏,语气只是弱弱的。    “唉……”他长叹了一声,似是松口了,却又不见缓和的神情,“没事我就先走了。”    他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又不等我说半句挽留的话,而这时我也才看见院子中央摆着一个大食盒。原来他是特意来看望我的。    见今日是挽回不了了,就暂且让他气一天吧。我抱起那“罪魁”猫儿,拎着食盒回了宿舍。要说这食盒里的好东西还真是不少,打开盒盖后足足有三层,第一层是米饭和蒸饼,第二层是鲜桃和石榴,第三层居然是一只大烧鸡!看这个头,估计还是一只野山鸡。    “猫猫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虽然你来的不是时候,害得仲满摔了一跤,但我不记仇。明天啊,你跟我一起去给仲满再道个歉,他应该就会消气了。”    享用着这些美食,我觉得一切都不算大事了。我将小猫抱到几案上与它分而食之,心中也决定好了明天要做些什么。    次日一早,我没有贪睡,将小猫背在肩上,提着吃空了的食盒便往仲满下榻的四方馆而去。我虽不知他今日的行程,但觉得自己应该能等到他。    关于四方馆的位置,只偶听他们提过一句在朱雀大街,却不知具体如何,只想着寻过去必能找到,可当我真的抵达后才知,那四方馆不是什么普通驿站客馆,它坐落在皇城之内,含光门以里。    “这让我怎么进去找人啊!”我望着那重兵把守的含光门,顿觉升斗小民之微渺,“猫猫,我们和他们果然不是同道中人啊!”我低下头对着小猫沮丧地叹了一句。    “喵喵喵……喵呜……”它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又是点头又是哀嚎,与我配合得倒是极好。  “你想要进这皇城找谁呀?”    我刚要回去,忽见身侧站住一人,话音似是对着我的,便略转头看去,却是一个壮年的男人。他身量高大,仪范伟丽,留着两撇胡须,双目炯然,身后还跟着几个面貌恭肃的随从,倒像是一位做官人。    “官人是在同我说话吗?”我指着自己虚声问道。    “是啊。”他笑着点点头,又向我走近了些,“我刚刚看见你在和这猫儿谈讲,却是有趣。”    我见他态度慈霭,也无意多加戒备,只道:“官人见笑了。我今天是来见一个同窗,可到了这里才发现他住的地方我进不去,有些失意罢了。”    “同窗?”他却有些意外的样子,目光开始上下打量我,“你这身衣服莫不是……你是国子监的监生?”    我何曾也没两件衣裳,入学后便总穿监生服,而这人举止不俗,认得这衣服倒也不算稀奇。“嗯,我是太学生。”我应道。    “嗯,好。”他很满意似的,转头对一随从交代了什么,又回过来对我讲道:“你的同窗是不是住在鸿胪寺的四方馆里啊?是一个外国留学生吧。”    “哇!官人怎么猜到的啊?是的,他是日本留学生。”我惊讶于他的见识,对他心生敬佩,忙作了一揖。    “哈哈哈……”他朗声笑开,手指点点我,“去吧,我让我的家奴带你进去。以后再来,你便与他约好了让他领你进去就好。”    “真的可以吗?”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仿佛听不真切。    “我说话向来是作数的,快去吧。”他肯定道。    “小郎君请随我来吧。”我尚在半信半疑中,官人身后一个随从便走了出来,他面带微笑,向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我哪受过这样的礼遇,不由得不信了,当即心花怒放,又向这官人拱手一大礼,告辞而去。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走出去没几步,官人倒追问了一句。    我顿觉自己疏忽,早该报上家门的,赶紧补道:“学生乃越人赵逸卿,父母都是庶人。”    官人未再多言,我也放心离去。果然,那随从领着我直通含光门,竟连句话都不用说,只出示了个什么令牌,守门的将士便放行无阻。    我与那随从感叹神奇,他倒没什么话讲,又默默将我送入四方馆的大门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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