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那十年里养成了任诞通脱的性格,我并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难过,反而很快就适应了酒肆杂役的生活。我还会常常思念早逝的父母,但酸楚总会很快转化为勇气。    那曾经个在山林间上蹿下跳的野小子就这样又回来了。    虽说是粗使杂役,但我的日子过得并不糟糕。长安城太大了,人口也极多,而这般教坊酒肆一类的场所,各色人等更是混杂。    我从未见过这么多人,觉得有趣极了,便喜欢在干活的闲暇坐在门口观察来往的客人。如此时日一长,一位客人是本地的还是外地的,穿了什么衣料,是何等身份,我都能辨个八九不离十。    有一天,酒肆里忽然来了两个说着日本语的青年后生,因长安城的外国人遍地都是,日本人的外貌又与唐人无差,原也不算稀奇,但这二人皆穿着同样的乌青圆领服,行止气度格外清拔,却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店主亲自上前接待,但因语言有碍,显得非常为难,这时我便想毛遂自荐,可不等我走过去,其中一个长得略高的青年竟以一口纯正的关中秦音先问起了话。    我震惊了,他这口正音,比我讲得还要标准!我不过是因为在越地长大,但他可是外国人呐!    于是,他整个用餐期间,我的眼睛就长在他身上了。此人身材挺拔,脸廓英俊,风采高逸,谈笑从容,似是书生却不显儒弱,一双目光恰如明月清辉,纯净而温存。    最终,我得了八个字:神清骨秀,器宇轩昂。除父亲之外,我还从未这样仔细端量过一个男子,而他吃这一餐饭的工夫,我就很喜欢他了。    待他们离开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向店主追问。原来,他们是长安国子监的太学生,也是日本遣唐的留学生,身上穿的乌青袍服则是监生统一的服制。    我在那一刻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也要去国子监读书。    我不是说说而已,我真的这么做了。次日起,我便开始四处打听国子监招收学生的条件,我知道自己必然不符合要求,但经过几番认真钻研,终究被我探出一条路来。    国子监下设六个学馆,分别是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前三者乃教授儒家经义,本为一系,而后三学则专攻术业,各不相同。    无论想要进入这六学中的哪一个,都需要经过入学考试,而六学对学生的年纪、出身等要求也不尽相同。    我因知道那青年是太学生,先也无意涉足其他学馆,只想入太学,但太学只招收年满十四岁,五品以上文武官员的子弟,我便把目光对准了条件更宽的四门学,想着先进去再说。    这四门学虽也要求年满十四岁,但它可以接纳庶人子弟,且同太学分属一系,考核后便能升转。    便如此明确目标后,我在自己的公验过所上做起了文章。因此前就已涂改过公验上的字,而官署核验学生身份必然严格,就不便再改,但这也没难倒我。    我直接将那旧公验毁了,对店主谎称丢失,请他给我写了个手实,去东市里正处补办了一份新的。于是,我变成了长安四年出生的越人赵逸卿,一下子长了三岁,变成了十四岁。    万事俱备,我前往国子监报了名,新身份使我畅通无阻,考试则在半月之后。也就到这时候我才开始有点紧张,怕自己学问太浅,过不了第一道关。然而,到考试那天我才发现,并不是要写什么长篇大论,而仅仅是面对三个考官回答几个问题就可以了。    他们先让我背诵了一段《荀子》,然后又问了《论语》,我就把我知道的都讲了一遍,也不管该是什么章法,终究,以三分险过。    此后不过十多天,我即顺利收到了入学的凭引,成为了一个四门生。    入学当天是九月十八,恰是我十一岁的生辰。    我同所有新生一样,手持入学凭引在国子监的正门集合,随着礼官高唱姓名依序入内。国子监极大,常年在读的学生竟多达两千多名,而其中就以我在的四门学人数占了六成。    每个学馆都设有独立的公膳所,宿舍也分在各个学馆内,且是每人单独一小间。入学当天即发放了每人两套的监生服,春夏一套,衣料轻薄,秋冬一套,俱是棉织。总之,在我这个漂泊之人看来,待遇是极好的。    不过,事情也并非一帆风顺,次日我就经历了一场不小的跌宕。在这里上学,虽说食宿全免,却是要交束脩的,庶人子弟是一匹绢,相当于两百钱。    我交不起,身上最值钱的就是那个玉羊吊坠,却又不能离身变卖。正当我无限惆怅之时,我遇到了助教赵玄默。他是四门助教,也是当世名儒。他见我这般潦倒,不仅代出了这一匹绢,还赠给我一套自用的文房当做勉励。    从长安到越州,再从越州回到长安,我不知道将来还会有怎样的变数,但眼下,我的监生生涯就这么实实在在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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