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自幼接受的教育,从来都是以极度务实为基本宗旨的人,乐猗容几乎从不会为自己先前做过的事情后悔——    毕竟,有那个后悔的工夫,还不如基于现状,继续思考如何补救挽回,来得更有效率。    可是这一次,乐猗容却恨不能回到当日的大将军府门前,在自己问出那个愚蠢的问题之前,就狠狠甩出一巴掌,抽死那个多嘴的自己!    至少那样,她便无须面对,如今这残酷而又无情的现实……    因为先前乐祒曾告知乐猗容,虽然此番睿王的随从之中,另有皇帝暗线的存在,但据他的部属多日以来暗中观察,那几人的行动,大部分时候,依然是乖乖听命于睿王的。    故此,乐猗容认定,在那次朝会的不欢而散之后,当今对于自家这位弟弟,依然信任如故。    以至于当日,当着乐家父子的面,乐猗容对着睿王问出那个问题之后,还自以为思虑周详地加上了一句:“殿下如此关注于奴,可是陛下临行之前,对殿下有何交代?”    然后,乐猗容就在有生之年,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打脸打得啪啪响”,什么叫作“自作孽不可活”——    “虽然皇兄确实有言,托我留心照看乐大小姐,可是我会格外关注乐大小姐,实际上却并非为此缘故……”    当时睿王那样说着,那张精致俊美、却素来表情温和淡雅的面孔,突然破天荒地,勾勒出一个璀璨夺目、动人心魄的纯粹笑容:“都是因为乐大小姐的凤仪姿容太过妍丽美好,才让我难以抑制向往之心,不自觉地想要从旁窥看!”    那日初闻此言,乐猗容还压根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当睿王是受了皇帝什么私下嘱咐,不肯对人直言,便随意寻了个借口,在搪塞于她。    可没成想,不过转瞬光景,她便在当初被那个二货系统自说自话地擅作主张、直接扔进这个世界之后,再一次感受到了,所谓“颜狗”,足以给她带来的,极致恶意……    乐宣一行回到据宁城时,先前曹将军与乐猗容那番争执的具体内容,已经被刻意扩散得几乎尽人皆知。    虽说听闻过乐贵妃往日“盛名”的军中诸将,乃至据宁城中一并附归大将军府总领统辖的各司文职官吏,即便出于各自考量,或站到自家副将一边,只等乐猗容搬起石头砸上自己的脚,或隐约察觉背后猫腻,谨慎起见地选择不予表态,静观其变,可直言反对乐猗容履行如此约定的,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此外,出人意料的是,因着边城环境所致、风气开放,而更易接受女子在外主事的当地百姓,在乐猗容入城时,便被她刷满了好感度,此后更是在“意外”得知贵为天子贵妃的乐大小姐、究竟为何会沦为庶人、前来边关之后,本着对北胡同仇敌忾的态度,把对她的喜爱,齐齐升华成了油然钦佩,以至于,乐猗容有心参与此间事务的消息一经传出,便瞬时赢得了全城居民的满心支持。    至此,待到乐宣回城,此事已是尘埃落定,甚至连乐猗容即将接手的职位,都已经被兼负诸般军中事务、与据宁城内政务于一身的乐祒果断敲定,只等她略微休整过后,便可走马上任。    只是,乐猗容哪里预见得到,她苦心孤诣地算计来的,这能够光明正大地插手军政事务的良机,就因为自己一时多事,让睿王得以当着乐家几人的面,干脆挑明了他的“颜控”属性,便就此害她迎来了漫无止境的终日煎熬——    乐猗容抵达据宁城时,边境已近隆冬,便是那中原内地不多得见的鹅毛大雪,都已经纷纷扬扬地飘过数回。    往年这种时节,依着本朝与北胡多年交战、隐约俗成的默契,本就属于双方暂缓动作、以待来年的休整之期。    尤其今年,得益于先前乐家父子那场伪作中伏、顺势反杀、乃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直捣黄龙的史无前例的淋漓大胜,北胡元气重伤之下,便是连惯常的小队人马的零星骚扰,都没法继续维持。    故而,这个冬天,基本可以算作是边关近百年来,最为安稳的一段时光了。    有鉴于此,在有心仔细了解过边军、乃至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性、没有设置独立的行政机构、而是直接归属大将军府统一管辖的边城据宁传统的运作模式之后,乐猗容早已与乐祒达成共识,要抓住这难得的机遇,填补之前在暗查军中叛徒时发现的诸多漏洞。    说来也寒酸,边关条件艰苦,又没有太大的晋升空间,因此稍有志向的文官,但凡有点门路,都不愿来此,即便来了,也是寻到机会,便会迫不及待离开。    这,也就造成了边军之中,得力的文职官吏极度匮乏,硕果仅存的几位,无一不是身兼数职,军事与政务两头忙,彼此职责交错重叠,一片混乱。    不说旁人,单单乐祒,除了本身在作战期间的参谋之职,平时就还要管理军中后勤,主掌对敌情报,乃至分|身帮着处理据宁城中的琐碎事宜,几乎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如此,虽能勉力维持正常工作,但其中隐患,却着实不容忽视。    军务毕竟更为敏感,所以乐猗容在前来途中,便与乐祒商议停妥,至此后,会首先替他分担据宁城中的各项政务,并由此开始试验,乐猗容依据前世的经验,为据宁量身定做的全新管理方案。    当时乐猗容还暗自想着,反正城中官员的日常办公地点,就分布在大将军府中,于她而言,也属便利。    可现如今,这份便利,却几乎要让她崩溃——    早晨,用过朝食,不情不愿地从居住院落,龟速挪到办公区域的乐猗容,还没安稳落座,便迎面对上一双闪闪发亮的桃花眼。    “睿王殿下,您……”    乐猗容拼命按捺着自己抽搐的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您今天,是又准备逗留此处吗?”    “对啊。”    男人毫无自觉地勾起薄唇,朝乐猗容回以灿烂一笑,“毕竟据宁城中的诸项政务,都与边军密不可分,既然乐大小姐主张着手整改,身为监军的我从旁见证,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何况,比起出门在外、奔波劳累,还是同在大将军府内的此处,行走起来,更为便利不是?”    得到与昨天、前天、乃至大前天那如出一辙的回答,乐猗容已经从最初的头痛,逐渐转变成麻木。    就连对于对方自始至终追随在自己左右的、存在感极强的关注视线,现在的乐猗容,也早就能够习以为常地兀自无视——    没办法,本朝根本没有如乐猗容前世历史上某些朝代极力强调的所谓“男女大防”,对于这位出自“欣赏”的、合乎“礼仪”范畴以内的远远注视,乐猗容压根就无、能、为、力!    数日之间,就连原本被如此诡异的场面惊得瞠目结舌的官员们,也个个习得了安之若素的淡定姿态,甚至,在与某位新任上司逐渐熟稔之后,还有胆大的,已经敢在汇报工作的同时,眼神调侃一二……    于是……    “唐长史,既然对于如今修改过后的城中常住人口的管理方式,你已经足够熟悉,我想,再让你分担些对于来往客旅的管理工作,也不为过了?”    ……    午时,趁着昼食间隙,终于得以逃脱某人那如影随形的视线追逐的乐猗容,急忙拽住恰好经过的乐祒:“二哥你要帮我!”    “怎么了?”看着自家小妹难得的一脸崩溃,乐祒眼底的趣味,几乎快要满溢而出。    “还能是怎么!”    乐猗容已然顾不得形象,几乎抓狂地跳脚:“那个睿王啊!他今天又跑过来,一直盯着我看啊!    “我不管你们快想办法把人引走啊!太烦人了我要受不了了!”    对此,乐祒言之凿凿:“那位贵为当朝亲王,又是陛下钦点的特使监军,他想待在何处,岂是我有办法左右的?”    “别扯了!”    乐猗容全然不为所动:“既然身为监军,那就去监、军、啊!”    闻言,乐祒竟罕有地微扬唇角:“傻妹妹,你难道不知道,父亲与大哥练兵之时,最不耐烦有人在旁,平白添乱了?    “如今有你吸引着那位的注意,让他无暇去寻父亲与大哥,他们俩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提及,自找麻烦?    “再说了,有那位见天给你镇着场子,你还不是想怎么折腾就能怎么折腾,根本无人敢有丝毫质疑?    “都占了这样的便宜,你好有什么好受不了的?”    乐祒话落,还不忘摇了摇头,一副对自家妹妹的“不知好歹”很是无奈的模样,径自转身而去。    ……    傍晚,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乐猗容,终于下定决心,要自力更生——    “睿王殿下,以前在京中,我也没听闻过,殿下对皮囊俗物,会这般在意啊?”    “有吗?”    男人自顾自眨了眨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毫不犹豫地回道:“那定是我没有表现出来过的缘故吧?    “毕竟,当时周围又没有能与乐大小姐媲美之人,与其对着旁人污眼,我还不如揽镜自照啊!”    “可是我会觉得困扰!”    不知何时起,乐猗容在睿王面前,已经不自觉地放弃了之前故作谦卑的自称:“殿下如此,让我很不自在!”    “这样啊……”    睿王拉长语调,若有所思,对上乐猗容暗藏期待的莹润凤眸,精致面容上,突然勾勒出一个无比意味深长的微笑:“‘乐大小姐自来到边关,便过得十分自在’,你是想要我把这样的消息,递回京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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