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偷听大人说话实在是太无礼了,老太太和莫氏都对他们怒目而视,陈诗嘉脸皮厚用尬笑掩饰了过去,陈文志却脸皮都烧红了。  他性子腼腆,很少做出格的事,做为兄长,不仅没有阻止弟弟妹妹的调皮,还带着他们一起偷听,在大人无声地指责中,他格外不好意思。  好在两位长辈没有再出言指责,莫氏将注意力转移到陈文豪身上,“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的眼神里带着杀气,陈文豪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把想说的话在心里转了一个轱辘,鼓起勇气道:“我不想跟着郑龙飞学武了,我要留在家里照顾你们,而且我已经有师傅了,我不能背叛师门。”  说到后面,他的胸膛都挺起来了,略带骄傲地看了一眼陈诗嘉,似乎在说:看,你的哥哥是一个多么言而有信的人!  陈诗嘉没有理他,她的心里也矛盾着呢。  陈文豪的学武天赋很好,他自己又肯努力,老实说,陈诗嘉也觉得自己教他有些浪费了,冷兵器时代,古武要比现代武术更实用些。  但是让他跟着郑龙飞,她还没有下定决心。一则正如阿婆担心的,陈文豪心里一直有个英雄将军梦,他若去了,将来很大可能是会加入军中了;二则郑龙飞本人曾当过土匪,虽然大节不亏,但是于小节上肯定不会太过讲究,陈文豪年纪不大,本性纯良,陈诗嘉很担心他跟着郑龙飞会移了性情,走了歪路。  莫氏眉毛一竖:“什么师门,没经父母的同意,哪里能算正经地拜了师?当我不懂这些呢?”  陈文豪瞪了眼,“怎么不算,我学了她的功夫,自然就是她的徒弟了!”  老太太不在意孙儿跟谁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她对陈文豪的回答很满意:“娇娘,既然孩子不愿意,你就不要再逼他了,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文豪,何若让孩子去受罪呢?”  莫氏又气又怒,更多的还是伤心,自己的一片苦心都是为了孩子,又何偿是为了自己?  她苦口婆心道:“娘,现在孩子小,不懂事,因为孝顺情义才会想着要留在家里,等他长大后呢?文豪的性子天真不受拘束,又爱讲义气,有郑大侠的提携,军营是最好的去处了。难道你舍得让文豪被搓磨得失了本性,还是想让他长大后去混青河帮?”  说到最后,她的眼泪都出来了,孩子是她的心头肉,她又怎舍得让他离开自己去。  只是想到莫聪的下场,她心有余悸,她不希望她的孩子们有一丝一毫的可能,长大后行尸走肉般活着。  老太太也经历过莫氏的年纪,在俊表和俊生还小的时候,她也对他们满怀期待,希望他们以后能活得肆意张扬,只是俊表失了性命后,她对自己之前的盼望后悔莫及,没什么比性命更宝贵了。  莫氏虽然出生在乱世,但她长大后,天下已经太平了,她生的孩子都健康长大,当然不会懂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老太太也希望她永远不要懂。  “你,你实在是太年轻太气盛了,能够好好地活着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了……”老太太不想再说陈俊表之事,生怕多说陈文豪会应了他大爹的兆头。  莫氏没有说话,她坚持己见,房里一时间有些安静,两个要强的女人谁也无法说服谁。  陈文豪无措地左右摇头,希望她们能够拿出决定来。  他被娘的话吓倒了,如果不跟着郑大侠学功夫,以后自己就要去混青河帮了?  青河帮是把持醇河的一个地方帮派,在青川县也有一个堂头,主要来源就是收取来往船只的过路费,帮里面的人大多是些无赖混混,在镇上的名声不算很好。  陈文豪立志成为天下英豪,是看不起这种混混帮派的,若要他去青河帮混,他万分不愿意。  可是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长大后有什么出路,跟着妹妹学了一个月的拳脚,他自觉有些长进,可是离做武师肯定是差得远的。  他学堂里的功课一向不好,夫子敲打了几回,以后去做个掌柜恐怕都不行,难道要像陈九苟文他们那样做个帮工,那可太跌面子啦。  小小少年,第一次为自己的未来开始烦恼,他已经开始长大了。  陈诗嘉试探着提议道:“阿婆,娘,我们先去吃饭吧,左右还有几天郑大侠才会来,咱们都再考虑一下,好不好?”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老太太点头,“好,先去吃饭吧。”    陈诗嘉回到房里,小琴早已等着她,出了正月,莫氏把她们两个都搬到了西厢,两人共住一套,卧室彼此相对。  小琴不好偷听陈家大人的事,一个人回到了房间,也在考虑陈文豪的事。  老太太会不同意陈文豪与郑龙飞学武的事,实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哪怕她因为家庭原因很少与外界相处,也知道郑龙飞的徒弟意味着什么,陈文豪跟了他,身份立刻就能上升一个阶层,老太太实在是太短视了。  一见到好姐妹进门,她就迎上去,关切地问:“怎么样,说服阿婆了吗?”  陈诗嘉摇头,“没有。”又奇怪道:“怎么,你也希望三哥跟着郑龙飞?”  小琴反问道:“难道你不是这样想么?”  陈诗嘉没有说话,踱步坐在床边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是最好的?”  小琴有些惊讶,“诗嘉,我以为你应该是最支持文豪哥哥的了,不然你为什么每天清早去教他功夫啊?”没有等陈诗嘉回答,她又接着说:“文豪哥哥跟着郑大侠当然是最好的了,从此以后,他的眼界,经历,出身,前途都不同的了,就像你说的,能够少奋斗二十年了。而且,从武也是文豪哥哥一直以来的愿望啊,他为了拜师被骗子打得那么惨,现在就是老天爷给他的回报,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以后可能会后悔终生的。”  陈诗嘉玩笑笑道:“你可真会说服人,这话,要是跟我阿婆去说,恐怕她早被说服了。”  小琴嗔道:“诗嘉,我在说正经的事,你又开什么玩笑,阿婆哪里会听进我的话?”她暗嘲道。  “可惜,你说服了阿婆也不成了,三哥刚才还说不想去哪。”陈诗嘉说起了老太太房间里发生的事,“他说他有师傅了,不能背叛师门。”  小琴初听还有些紧张,到后面知道陈诗嘉又在开玩笑了,斜眼乜她,“那他是师傅是谁啊,要是没有本事把文豪哥哥培养成一方英豪,可别糟蹋了璞玉。”  陈诗嘉自嘲道:“唉,我要是有本事能让三哥成为一方英豪,又何必再苦恼。”  “那你究竟苦恼什么,在你和郑龙飞大侠之间,任谁都知道该选他。”小琴道,笑她,“难道你还认为自己能跟郑大侠比吗?”  “我自然是比不过郑大侠的,只是我很担心三哥,他性格单纯,独自出门,恐怕郑大侠不能护他周全。”陈诗嘉半真半假地说,不好在人背后说怀疑英雄的小节。  小琴心思敏锐,察觉到了陈诗嘉的内心倾向,直指要害道:“你担心郑大侠不能护他,不就是明白文豪哥哥跟着他才是最好的吗?两害相权取其轻,你所在意的是细枝末节,又何必再婆婆妈妈的,要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小琴旁观者清的话如当头棒喝,让陈诗嘉从迷雾中跳了出来,看清自己的决定。  她果然内心深处还是知道哥哥能跟着郑龙飞才是最好的,至于其他的烦忧,她应该想办法去解决,而不能让它干扰到她的决定。  想明白的陈诗嘉高兴起来,一把抱住了小琴,“小琴,你真得是太聪明了,要是没有你,我不知道还要纠结多久呢?”  小琴脸上也扬起了笑容,“能够解决你的烦恼,我也很高兴,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就快去跟文豪哥哥说吧,恐怕他心里还不自在呢?”  陈诗嘉依言找到了陈文豪,他正在做俯卧撑,嘴里念叨道“去”“不去”“去”“不去”,他果然心里不自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靠做俯卧撑来做决定。  这是陈诗嘉教他的,如果做不了决定,就做俯卧撑,做到最后一个时的答案就是自己的决定。  看样子陈文豪已经做了很长时间了,手抖个不停,汗水大颗大颗地滴,大冷的天,身上却还冒着白烟。  他做不了几个了,陈诗嘉冷眼旁观,没有叫他,等着他的答案。  好几次,陈诗嘉以为都要出答案了,陈文豪又坚持了下去。  到最后陈文豪终于撑不住了,眼看就要趴在地上了,又颤颤微微地挺了起来,他念得是“不去”。  到精疲力竭之时,他的心里再想不到家人的期盼,身上的责任,也没有冲动,只有最真实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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