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衣服上满是灰尘和褐色的血迹,正是中午孙梧桐在路口见过的茶棚老板林光,不知为何竟在这药房里哭。    店里伙计见来了客人,林光还在哭个不停,只得开口轰人,“大叔,您还是赶紧回去想想别的办法吧,我们药房不是善堂,把药白给您了,我们怎么跟上头的交代?走吧,走吧!”    那林光听得伙计这么说,早已满面通红,他擦了擦眼睛,沙哑着声音道:“我不白要,只是赊帐。”    活计冷笑一声,“要都跟您这么赊帐,我们这小店也没法开了!”    “小哥,你就跟掌柜的说一声,行行好,我家孩子等着药救命呢!”林光说到这里,又抹了抹眼睛。    “这天底下穷苦人多了,我们也不能当菩萨,各个都救。您啦,还是去善堂吧!”药房伙计见惯了没钱买药的人,并不觉得林光有过可怜。    林光闹了个大红脸,在小伙计的冷嘲热讽下低着头匆匆走了,因早上摔了腿,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孙梧桐和孙鸿都皱了皱眉,这小伙计委实可恶,就算人家没钱买药,他也不该出口如此阴损。俗话说病急乱投医,有来赊药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买完药,孙家三人拎着东西往回走,因买的布匹吃食不少,加上孙成走不了多远要抱,刚出了镇子,孙梧桐就累的走不动了,正好路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三人便坐在石头上歇歇脚。    不多时,见那茶棚老板林光一瘸一拐的缓缓走了过来,边走边抹眼睛。走到石头旁,自顾自坐下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浑身的脏污不堪,浑身上下笼罩着一股旁人都可以感觉到的极度悲伤绝望之气,孙成见着他有些害怕,忙钻到姐姐怀里。    “大叔,您这是出什么事了?”孙梧桐拍着弟弟的后背,示意他不要怕,随口问了句。    林光连叹好几口气,才开口道:“我家秋桂,病了好些日子,今天又严重了,家里没钱,眼见孩子快不行了,我好不容易茶棚和村里人换了一头小猪,想着卖了钱先给秋桂把病看好,哪想到……”    说道伤心处,林光说不下去了,又抬起手擦了擦眼泪。    后面的事情他不说孙梧桐他们也知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头救命的小猪偏偏被那几骑横冲直撞的马给踩烂了。    大概是心里太过痛苦需要倾诉,林光平复了一下情绪低声道:“当年秋桂娘死的时候,我没钱给她请大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他痛苦的抱住自己的头,痛哭出声,“如今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秋桂病得越来越重!可怜的秋桂,今年才十二,都是我没用,救不了她。”    “那头小猪的肉呢?没人买吗?”    林光红着眼睛,苦笑道:“那头小猪,本来能卖个一两多两银子,但被那些富家子的马踩烂了,送到张屠户那里就不收了,只换了一百个铜板。根本就不够看大夫买药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乡下的农人们总是活得格外辛苦,格外不容易。孙梧桐想到几个月前自己差点因高烧而丧命,不由心生感叹。“你家秋桂得了什么病?要花多少钱才能治好?”    “大夫说病不难治,就是拖得太久,秋桂身子太弱,恐怕不及药效起作用,她就撑不住了,让我买几片山参给她吊着,……”林光悔恨不已,要不是他忙于经营茶棚,没注意到女儿的异常,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如今女儿眼看要挺不住了,茶棚也没了,买药的钱也没有,他只觉得天意弄人。    “三叔!”孙梧桐偷偷扯了扯孙鸿的袖子,“咱们还有不少银子。要不……”    话未说完,孙鸿摇头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他瞪了侄女一眼,这傻孩子,这年头乡下别说没钱买药病死的,遇到灾年还有人是没粮食吃饿死的,好不容易挣点银子,自然要精打细算的花,这般今天见这个可怜救济一二,明天见那个可怜救济一二,能花几天?过几天他一走,姐弟俩还不知什么光景呢!    想到这里,孙鸿脑中突然似有一道亮光划过,刚才在药铺,他们问过山参的价格,普通点的山参一支十俩银子,要是切几块山参片的话,也不过二三两银子。    “我可以帮你,不过,有条件。”    林光正沉浸在绝望中不可自拔,突然听到这句话,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他身无分文,家中的茶棚及茶棚后面自己居住的茅屋都已经与别人换了小猪,还会有人愿意帮他?见孙鸿目光沉静,神色如常,隐隐觉得他不是在骗自己。    孙梧桐扭头看着三叔,眼里带着询问,刚才还说不行,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孙鸿站起身,指了指不远处的田边,对林光道:“咱们去那里说。”    “梧桐,你们看好东西,我们一会就回来。”说完,孙鸿和林光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孙鸿选的位置距离路边的大石有一定的距离,可以看到大石那里的情况,却因隔得远而无法听见那边说些什么。    “我可以帮你,但有条件。”孙鸿看着林光,沉沉道。    林光本已觉得女儿必死无疑,此刻见孙鸿认真说出这句话,喜出望外,忙扑通一声跪下,“小郎君,您的恩德,林光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孙鸿忙将他扶起,“你先起来,我不是白帮你,我有条件,如果你接受,我们会救你女儿,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也就作罢。”    林光此刻哪还顾得什么条件,说什么他都接受,先救了女儿要紧。“你说,你说。”    “我们请大夫治好秋桂,你父女二人卖身入我孙家。”孙鸿不急不缓的说完,静静看着林光。别怪他趁人之危,此番他去从军,侄女侄子在家,没个人帮忙,他实在放心不下。    听完孙鸿的条件,林光没有多加思索,立刻答应下来,“行,没问题,只是得快些去请大夫、买药。秋桂耽误不得了。早上村里的大夫叫我今日务必带着山参回去的。”    治好秋桂,怎么着也二三两银子不止的,且秋桂病好后还得修养很长一段时间。他一个四十来岁的乡下汉子,拖着个快死的病丫头,就算找牙人去卖身,也不过能卖个三五两银子。人家买了他们去,不过是冲着他才买,定是不会给秋桂延医治病。且什么时候能卖身得银子还说不准,可能还没等他拿到银子,秋桂就没了,孙鸿的条件,林光并不觉得吃亏,反倒是心怀感激。没了茶棚,他和秋桂的吃住也成了问题,这下倒是都不用愁了,他心里甚至是有些窃喜的。    “先去镇上,找镇长写个文书,然后找人给秋桂看病,买山参,你对这周围熟,先去雇一辆骡车。”孙鸿当即有条不紊的安排起来,因事出紧急,去县衙办妥文书的事情就往后推了推,林光自是感激涕零。    二人又商议几句细节,便向着大石走过去。    二人走时,林光一脸悲痛欲绝,而回来的时候,脸色已好很多,甚至能看得出唇角有了一丝笑意,孙梧桐不禁好奇,孙鸿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疑团很快就解开了,孙鸿并不打算瞒着孙梧桐,王氏走后,相处这些时日,他已经不把孙梧桐当作小孩子看。简单跟侄女说了他的想法,孙梧桐略想了想就同意了,这样做对两边都有益。    因担心留两个孩子在路边看东西等他们不太安全,孙鸿索性带着三人都回到镇上,雇了一辆骡车,去买了山参,又去请了镇上的大夫。孙鸿考虑的比较周全,村子里的大夫大多是赤脚医生,医术一般,镇上的大夫更靠谱一些,治好秋桂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骡车走起来又快又稳,不多时,就到了岔路口的茶棚。    林光招呼孙家姐弟自己倒茶喝,他则带着大夫进了后面的茅屋。不多时,大夫出来给开了药方,和那村里的大夫所说差不多。    在大夫看诊时,孙鸿已经将那茅屋细致观察了一番,竟是比孙家院里的那两间茅房还要破旧一些。    天色渐晚,孙鸿决定带着俩孩子先回小北村,他给林光留足了药资,约好明日一起去县衙办好文书,等秋桂身体好点可以挪动的时候,林家父女俩再前往小北村。    坐在骡车上,摇摇晃晃的,孙成不一会就趴在姐姐腿上打起呼噜。    “三叔,你怎么能确定秋桂一定会好起来?”孙梧桐问道。    孙鸿笑了笑,“我不确定,但只有林光一人,我们也不会亏。周边村里人都认识他,他为人可靠,又对我们心怀感激,有他在家帮你们,三叔此去,才能放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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