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默的小说里,莫君轻整个就是一大写的悲剧。爹不疼娘不爱不说,好不容易熬到皇上金口玉言把她指给了燕王为妻,还被人当众退婚最后落得了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而那莫君轻的原定夫君,也是个炮灰。    不过他的戏份比莫君轻倒多一点,诸如他当着群臣的面抗旨不遵的原因就是因为莫君轻并非他心口的朱砂痣。他更多的时候是在上演跟男主之间争女主夺皇位的狗血戏码,终是官场情场双失意死于牢狱之中。    当然,按照林默原定的剧情大纲发展下去是这么一回事。她虽穿成了莫君轻,但不代表她接受了莫君轻的命运含恨而终什么的。只是现在的问题是,她那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叫魏啥来着的夫君什么时候休了她?    说好的当庭抗婚呢?眼下这即将奉旨完婚又是什么节奏?    这完全不按剧情走的模式令林默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那宁缺毋滥的燕王是不是被人在天灵盖上开了个碗大点的瓢把脑子都给换掉了。    他如今愿意娶林默还不愿嫁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套在林默这都不顶用,包办婚姻下是很难有幸福的,更何况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羞于启齿的第一次当然是要留给自己喜欢的人。在这方面上,林默的思想还是相当保守的。就算那人帅得一塌糊涂也得她看对眼了再说。    林默虽然是这本小说的作者,但她在原文里对莫家高度概括的一笔带过式描写让她在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时显得一无所知,她甚至不知道莫君轻身边的那个贴身婢女叫什么,只能从旁人的言谈中收集情报。    本应相当于神一样存在的林默行事起来还得左右留心,否则一不小心她这个神一样的存在就会被误认为是神经病了。    说到底也只是偶感风寒,倒算不上什么大病。林默有自己的土方子,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感冒是一碗生姜糖水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是两碗。如法炮制,第二天醒来便又是一个精神抖擞的莫君轻了。    有些人劳碌惯了一旦闲下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比如林默。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她更多时候都在为了生活忙于奔命。如今一朝掉进锦绣丛里,若非太无趣,林默本也不应对这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要求太高。    古代对女子的要求向来不高,但女子无才便是德与琴棋书画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冲突。只是那些世家小姐用来傍身的一技之长到了林默这就变成了狗屁不通,实在是有负了莫家二小姐才色双绝的美名。    既不能吟诗作画附庸风雅,弄针追蝶又委实无趣。林默何尝不想以走鸡逗狗为乐,奈何只能抱着一碗鱼食观花戏鱼消磨时光。    林默曾经想过要逃,可惜拖着这副病弱残躯是三步一喘。一刻钟不到,头上豆大的汗珠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被汗浸湿的里衣更是死死地贴在背上,再一阵小凉风过来保不齐这一趟少说又得十天半个月。    虽说众人皆知莫家二小姐是个出了名的病秧子,但莫家也总不能让她在成亲那日是被横着抬进燕王府不是。届时丢的就不单单是莫家的颜面,皇帝的脸上自然也要挂不住——说来说去丢的还是皇家的颜面。    可就算摇身一变成了还未过门的燕王妃,有莫夫人这座十万大山镇着,这位莫二小姐在府里依旧不怎么招人待见。    下人们一边看夫人脸色行事,一边还得妥妥帖帖的照顾好莫君轻的饮食起居。即便是她要破天荒的在暖阁里彻夜点灯,做下人的也只能照做。    妙珠每晚都替林默掌好了灯才退下,却不记得自家小姐还有点灯睡觉的习惯。心中不免有些生疑,却也只将其归咎于那些怪力乱神之说罢了。    林默怕黑,很怕。    特别是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总会令她感到格外害怕。    在她五岁那年的一个雨夜里,林父驾车载着妻女行驶在回家的路上。途径一段山路时,他为了躲避一只叼着幼崽的山猫急打方向盘撞向了山体。欢声笑语被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所取代,终是在一记震耳欲聋的闷响后戛然而止。    幼小的林默被母亲护在怀里,从头顶流下来的血烫得她心底一片拔凉。在漆黑的夜里,她甚至分不清那血是自己的还是母亲的。    她在荒无人烟的山路哭得声嘶力竭,一直哭到凌晨四点才被跑长途的货车司机路过发现并把她从事故现场救了出来送进医院里。    林默依稀记得那夜的雨格外凉,好像永远不会停,卷携着痛心入骨的寒咬牙切齿地钻进她的骨头缝里。她在漫长的黑夜里承受了过于沉重的生离死别,也痛彻心扉的体会了旁人不曾经历过的绝望。    黑暗于她而言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她比任何人更迫切需要一束光明来驱散自己心中懦弱的彷徨——即便那点星火不是为她而燃。    三五日的功夫一眨眼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莫老爷回府的日子。    莫家世代行伍,祖上更是跟着开国皇帝打江山的人。这世袭的镇远将军吃的还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铁饭碗,可纵是家世显赫也依旧免不了在太平盛世里被拎去边关吃沙子的命。    可今上也不是那么不解风情的人,他每年都会召莫长风回京述职就当是给他放假了。所以每次莫长风回家一趟,府里上上下下都得算着日子提前张罗,热闹得就跟过年一样。    林默平日里想尽一切办法变着法的装病躲懒只为避开那对态度迥异的母子,可现如今她那镇守边关的爹一回来,她就再也找不到避之不见的借口了。    今儿一个大清早,莫景辰便在暖阁外候着了。    往日她避着,莫景辰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这回事。如今父亲回来,倘若她出了什么岔子只会惹得母亲更加的不快。莫景辰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既然改变不了母亲的偏见,便只能勤加督促自己的妹妹了。    前有狼后有虎,插翅难飞的林默像只被人断了后路的猫,只好硬着头皮跟在莫景辰身后试图从他身上蹭到些好感加持。    莫夫人虽然平日里飞扬跋扈,但这莫家当家的始终还是莫长风。只是正主常年在外,这才给了她代为掌权的正当理由。    为了给莫长风接风洗尘,除了下人们一年到头统一的服制外,其余的皆盛装出席。莫长风未纳妾,这盛装出席的掰开了手指算也就三个人——莫君轻还是最不打眼的那个。    这不打眼也有不打眼的好处,林默本就不想在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莫夫人面前没事瞎蹦跶。眼下既然没得选,她只好怎么朴素怎么来,还不能让旁人瞧着觉得是莫家亏待了她。    锋芒太露毕遭人嫌的道理,林默自然懂。    莫长风从外面回来时身上的盔甲还没脱,透着一股从关外远道而来的清苦。林默站在莫景辰身侧偷偷觑了一眼便神色复杂的垂下眼,不敢开口叫爹。    因为在她看来,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亲爹。    那张常年在边关风吹日晒的脸显然生不出什么温婉多情来,边塞的风是最无情的刀,在他脸上刻下了严酷的棱角。令这位正值壮年的将军看起来愈发的意气风发,也多了些不怒自威的味道。    莫长风虽身着重甲,却依旧影响不了他矫健的步伐。只见他步履生风地穿过人群,也真真切切的如同一道风一样穿过林默面前。擦过重甲的风冷冰冰的扫在林默脸上,比她想象中的要凉薄。    莫长风的冷漠比林默意料中来得还要快些,像盆当头而下的冷水毫不留情地浇熄了她心中想要努力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念头。    一家人难得同桌吃饭,林默坐在最边上的犄角旮旯里。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仿佛无关紧要的自己就像个局外人一样。    席间,莫景辰见她一个人闷声不响的吃饭。便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她碗里,小声说道:“爹爹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言下之意就是让林默也给莫长风夹一块去。    林默也知莫景辰此言非虚,整整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莫长风虽雨露均沾,却独爱那盘糖醋排骨。    莫夫人殷勤地往他碗里夹了不少,说来也不差林默这一块,莫景辰这么一说也只是想让她在父亲面前做个孝顺女儿的模样。一块糖醋排骨也不见得能有多珍贵,但胜在有心。    谁知林默才伸了筷子要把糖醋排骨递过去,嘴里那句爹爹还没叫出口。就被莫夫人在一旁重重地咳了一声,吓得林默一时手抖将那块惊慌失措的糖醋排骨滑进了莫长风碗里。    只见方才还满脸写着高兴的莫夫人笑容渐渐消失,望向林默的眼神更是恨不得化作一柄飞剑将她千刀万剐了。    莫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甩脸色是连一旁沉默寡言的莫长风都忍不住发话了:“不就一块糖醋排骨,至于吗?”    莫长风其人话不多,从回家到现在统共没几句话都给了莫夫人跟莫景辰,只是没有一句话是留给林默的。可这回不仅是林默,就连莫夫人也听出了他这句话是冲着自己来的。    高高在上的莫夫人平日里盛气凌人惯了,鲜有处于劣势的时候。如今被人冷不丁的一脚踢到了钢板上,单是从她那张气得艳若桃李的脸上便可看得出她的心里是有多不痛快。    可眼下即便是莫夫人不发作,莫长风吃饭的雅兴也已被她搅得稀巴烂了。他虽常年在外,但对自己夫人是何秉性还算有所了解。往年她还会收敛一些,如今反倒变本加厉了。    只见莫长风搁下碗筷,撂下一句吃饱了便拂袖而去。那盏捧在手里尚嫌小巧的饭碗他一个大男人只吃了半碗不到就饱了,稍微有点眼力劲的人都看明白的事很难令人不多想。    莫夫人猝不及防被甩了这么大一个无形的耳光,这脸没有最疼只有更疼。她将莫长风碗里的那块糖醋排骨夹出来甩在了地上,骂了句:“真是晦气!”便甩手回到房里去了。    好好的一家四口,先是气走了一个之后又走了一个。作为万年和事佬的莫景辰更是忙着善后都来不及,顿时只剩下形单影只的林默对着那一桌子炊金馔玉却也觉得食之无味。    林默耸了耸微微泛酸的鼻尖,一时间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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