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瞳孔一缩,瞬间也意识到这场面实在有失体统,她另一只手抚了抚鬓发,想抽回那根拐杖。    可她使劲一抽,纹丝不动。    万玉深面上无波澜,眼里却好像有惊涛骇浪,哪怕她这个为娘的没养过他几天,赵氏也知道他在生气。    从上次罚跪以来,府上家兵的数量悄无声息地多了一半,万玉深严严实实地把人捂在这一方院子里,原本就不好的母子关系冷得如冰一般……这样视作眼珠子的态度,连赵氏都感到惊讶。    她那古井一般的长子,是从哪偷来的深情?    而此刻他的眼珠子显然被戳疼了。    万玉深一手把谷雨揽到身后,另一只手缓缓地抽出拐杖,两手一撅,黄杨木的老拐杖,生生从中间断开了。    他手一松,两截断木滚落到地上,顶上的翡翠便蒙了尘。    这拐杖虽然装饰大于实用,可日日被老夫人拄着,早已是权威的象征。如今被他一手断开,老夫人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可亲儿子毕竟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儿媳妇,她一时竟没找到发火的角度。    万玉深冷淡地问:“您做什么?”    大丫鬟机灵,低着头快步走上来,搀住了赵氏的胳膊。赵氏仿佛借着这个动作找回了“体统”,眯着眼睛问:“为娘的还没问你——阿玉,昨儿遣走了莹莹,今天又断了我的拐杖,你这是要做什么?”    万玉深还是那副神情,不变分毫:“做一个丈夫。”    谷雨在他身后眨巴了下眼睛,抬头望着万玉深绣着暗线的领口和平阔得仿佛能挡住天的肩背,心头莫名跳快了一点。    怎么回事?谷雨悄悄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方才跑得太快了吗?    赵氏面色几变,半眯着的眼中透出几分警告:“阿玉,你父亲从小是这么教你的?教你堂堂万家顶梁支柱,就会胳膊肘往外拐?”    这话就太难听了。谷雨从万玉深身后探出头来,尖牙利嘴地还回去:“瞧婆婆这话说的,怎么向着儿媳就是朝外拐了呢?”    这狐假虎威的模样实在讨打,赵氏一瞪眼:“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万玉深没回头,却回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很轻,像是无声的安抚。然后他平静地反问:“为什么没有?”    谷雨有心想跟着嚷一句,可是无端叫他安抚得没了脾气,好像一身炸开的毛都顺了下去,像只旗开得胜的小狮子,只想伸一个胜利的懒腰。    赵氏一哽,不想再叫一院子下人看热闹,她理了理衣袖道:“行了!你跟我吵什么,为娘也就是想提醒一下你,别被人吹了枕边风还不自知,看不清谁才是真为你好。今天我先不和她计较——逢翠,走吧。”    那一刻将军倒是和谷雨心有灵犀地想到一块儿去了。万玉深面无表情地想:枕边风?    ……床边风都吹不到。    将军掬着一把不为人知的辛酸泪,却没有顺着老夫人的台阶而下,反而一伸手拦住她:“且慢。”    老夫人面含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万玉深道:“从今往后,谷雨不再跟着您学主持中馈,左右她不是这方面的好手,就不送到您跟前碍事了。”    谷雨一听,险些叫出来,手指激动地攥住了万玉深后背的衣服。    早知道闹一闹有这效果,她早揭竿而起了!    万玉深却当她不安,微微偏过头来,掌心在她滑嫩的脸颊上带了一下。    温热的。    谷雨睫毛一颤,觉得那温度好像留了下来,还越来越高。    赵氏气得说不出话来,干脆直接拂袖而去。大丫鬟忙朝万玉深福了一礼,急急忙忙去追老夫人。    人走了,下人也识相地各自做事去,院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谷雨松开攥着他衣服的手,垂下头,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她出了题,得到了答案,不知所措地捧着,觉得一阵烫手。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站在自己这边呢?    万玉深转过来,不动声色地上下检查一遍,见她没事,眼中凝着的风暴才渐渐消歇。    他没说话,谷雨就悄悄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撞上对方深邃的视线,便咳了一声:“那个,我不是有意的……”    “嗯,”万玉深点点头,伸手把她乱了鬓发别到耳后,声音低沉又温和,“做得好。”    谷雨瞪着眼睛,眨巴了几下,然后不知怎么的,忽然想笑。    于是她就笑了。    少女的脸颊白皙盈润,泛着微红,笑起来时嘴角弯弯,眼角也弯弯,瞳孔中像撞碎了天光,亮得夺目。    万玉深呼吸一窒。    他盯着谷雨的笑脸,发现自己已经不知多久没见过她这样笑了。    谷雨笑着用手背蹭了蹭脸:“不管怎么说,今儿这事得谢谢你。”    万玉深黑沉的视线落在她弯起的嘴唇上,鬼使神差地哑着嗓音道:“……怎么谢?”    谷雨撞上他的视线,心口忽然漏跳一拍,差点咬到舌头:“还、还能怎么谢?”    万玉深伸手去摸袖子里的东西,低低叫她:“谷雨,我……”    谷雨忽然一拍手,小猫追尾巴似的原地转了一圈:“给你做个点心吧,我刚跟大娘学的,卖相不好但吃着不错——我这就去,你等等我!”    说完,扭头一溜烟跑走了。    万玉深没来得及叫住她,无奈地捏住那枚金色的小东西,摇头笑了。    贵妃的雅安宫。    阮莹坐在椅子中间,梨花带雨地哭,哭得贵妃十分心烦。    “然后你就被赶出来了?”    阮莹泪眼婆娑地点点头:“是。”    对面上座上,一人就着香茗,津津有味地听完了全程,在脑中描摹了某人张牙舞爪的样子,才笑着道:“阿玉真是不懂怜香惜玉,我替他向姑娘道歉了。”    阮莹低下头:“谢太子殿下。”    贵妃心中烦闷,尖尖的指甲敲着小案:“你都被人赶出来了,还要如何赢她?”    阮莹满脸羞红,垂头不语。    “还有机会,”萧长衾放下茶盏,温和地朝阮莹一笑,“端看你抓不抓得住。”    阮莹立刻抬起头:“什么?”    萧长衾清俊的面孔上划过一丝蛊惑,他勾勾手:“过来我说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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