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几人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抱歉,我去钓鱼,来得晚了。”

嘉柔猛然回头,只见李晔戴着箬笠,穿着蓑衣,悠然地提着一个竹篓子,晃了晃道:“今日各位有口福,我可以做道鱼鲙,这样蹭饭便心安理得了。”

木景清虽不知他是谁,但听说他会做鱼鲙,立刻就双目发光了。

李晔故意停在嘉柔身边,轻声道:“郡主,别来无恙。”

嘉柔惊得说不出话来,想走开,双脚又像灌了铅一样。隐隐觉得今日之事,是此人故意安排的。

崔时照问道:“这位是……”

李淳向众人介绍:“我的内弟,李晔。他恰好也住在骊山上,我就叫他一起过来了。他平日无事,对吃有点讲究,做鱼鲙是一绝。”

崔雨容回过神,捂着嘴说道:“莫非这位郎君就是那位李家四郎,嘉柔的未婚夫君?”

嘉柔还没说话,李晔已经点头应承:“正是。”

嘉柔看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众人吃惊,崔时照的手在袖中微微握紧。

顺娘只听说李晔如何体弱多病,庸碌无为,还以为是个起不来床的病秧子,没想到竟是个如此出众的郎君。

李淳招呼众人进别业,嘉柔丢下李晔,自己走到了前面。

崔雨容跟她耳语道:“我差点被你骗了。你口中的也就那样,可是把我吓到了。你是想藏着掖着,不让旁人看见吗?”

嘉柔只觉心烦意乱,不知道那人想干什么。明明都已经听到了那些事,不是该想着退婚才是吗?毕竟没几个男人能容忍未婚妻有私情。

可他偏偏却跑来,以那样的身份站在众人面前,好像要证实他们的关系一样。

广陵王的这处别业比崔家的大很多,同时招待十几个人,不成问题。木景清一直在打量李晔,毕竟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姐夫,还是挺好奇的。

李淳特意跟着李晔进到房中,李晔一边解蓑衣,一边问道:“您有事?”

李淳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我原以为你是因为家里定下这桩婚事,不得不接受,可怎么看起来好像对人家娘子很上心的样子?若说是长相,长平也不差,你怎么就看不上呢?”

李晔把蓑衣挂在墙上,看了李淳一眼:“广陵王说笑了。”

“不行,我得问清楚。那位娘子到底何过人之处?竟叫我的第一谋士不惜追上门来。”

李晔正在拍打袖子上的水渍,闻言倒也想了想。

也许是因小时候的一面之缘,也许是那日她骑在马上的英姿,又或者她为庶弟求医时的急切,都不小心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淡淡笑道:“没什么,怕她跑了而已。”

她身边的桃花确实不少,南诏有田德成,虞北玄,而她的那位表兄,自己一出现就显露出了不小的敌意。他不得不看紧点。

虽是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让李淳察觉到了他是很认真的,便把那几分玩笑都收了起来。

“那就愿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安排好了,推在了高家一个弓箭手的身上,还去见过云南王。但云南王好像不是很相信,只赏了五贯钱。”

木诚节不是泛泛之辈,这障眼法能瞒得过外人,未必能瞒得过他。但好歹是掩饰过去了。

“不过属下意外打听到一件事,不知重不重要。”凤箫说道,“云南王府的那名妾室,是当年延光大长公主一案中,被革职流放的溧阳令柳昇的女儿,闺名如意。柳昇及他的儿子都死在流放途中,她被罚没奴籍以后,曾经为岭南节度使曾应贤的家/妓,后来被曾应贤送给了云南王。”

延光大长公主一案,在建中年间,轰动朝堂。她的女儿是太子妃萧氏,时常出入东宫,后行厌胜之术诅咒舒王,被人密告。天子大怒,褫夺她的封号,并重罚与她往来密切的官吏数十人。那次的清洗,也使太子一派遭受重创,太子妃畏罪自尽。

那一案以后,太子更加谨小慎微,基本不参与朝政。而曾应贤却青云直上,如今已是京兆尹,正四品的高官。

“这消息有些意思。”李晔说道,继续翻阅书卷。

凤箫看不出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是据实已告。他又说道:“郎君,我们什么时候回都城?大郎君已经发现您不在别庄了,回去恐怕还要想个说法,否则相公那边没办法交代。”

“明日就回去。”李晔的目光沉了沉,“父亲那边我自会去说。”

凤箫觉得大郎君和二郎君总是不停地找郎君的麻烦,明明他们功名利禄都有了,郎君也退居到骊山,表明不跟他们争,可他们似乎还不肯罢休。兄弟之间,到底要争什么呢?他实在看不懂富贵人家。

大郎君和二郎君不是夫人所生的倒也就罢了,连一母同胞的三娘子都不怎么喜欢郎君,反而跟那两位郎君走得更近。

要不是因着郎君的缘故,她怎么可能嫁给广陵王为妃?

李晔倒是从不在意这些,他小时候为了治病,常常不在家中,或是长时间不能见人,自然与兄姐间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他将桌上的书卷翻了翻,对凤箫说道:“今日看不完了。你都买下来吧,回去的路上看。”

“是。”凤箫下楼去付钱,金额太大,用的是飞钱。书肆的主人很少见这么大手笔买书的,态度立刻变得毕恭毕敬。

李晔起身的时候,发现屏风边掉落一块帕子。他走过去捡起来,上面绣着几朵紫色的花,针脚有些拙劣,但他还是看出了牡丹的样子,似乎还是名品魏紫。

这帕子好像有她身上的味道。原来她竟是喜欢牡丹的。

“郎君可以走了!”凤箫在身后叫道。

李晔迅速将帕子塞进袖里,若无其事地让凤箫搬书离开了。

嘉柔到底是没胆子直接去找崔氏,自己一人回了住处,冷静下来想了想,她跟常山也没说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怎么被那人一吓,就显得做贼心虚了。

等玉壶回来,嘉柔迫不及待地让她去崇圣寺打听那个人的消息。心里还存着一个侥幸的念头,也许他不是李晔。

过两日,才有消息传回来。崇圣寺里的确住了个男子,是慧能方丈的客人,但已经离开了。关于他的身份,寺中僧人都守口如瓶,问不出太多的事情。

“不过,他们好像知道是郡主打听,便给了这个。”玉壶将一个折成巴掌大小的纸递过去。

嘉柔打开,看到上面写着一行清隽的字:“保守秘密,长安再见”。她的手指仿佛被烫了一下。这人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成?

“郡主,这是谁写的?”玉壶好奇地问道。

嘉柔却不想再回忆书肆里的那一幕,更不知从何说起,只挥了挥手,把那纸张埋进了香炉里。竟然他已经回长安了,想必就算要退婚,也得等到了长安再说。

一开始,她对这桩婚事就没有抱着太积极的态度,只是认命而已。她虽然也想帮阿耶争取李家这个外援,可是那人听到了那些事,恐怕是不想再娶她了吧?

既然如此,南诏的事情,就让她自己来解决吧。虽然她也不知道能帮到家里多少,但到底是经历过一世,不能白活了。

王府起行那日,因为队伍太过浩荡,吸引了很多百姓驻足围观。除了马车,还有十几辆牛车,上面都绑着半人高的东西,盖着厚厚的麻布。这里面有些是要进奉给天子的,有些则是送给都中的大小官员打点。

柳氏拉着顺娘到旁边话别,塞了一个香囊在她手里:“遇到难事再打开看,若是顺遂就不用了。”

顺娘将香囊收好:“阿娘,我不在您身边,您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柳氏点了点头:“我一个人在府中,自然是无事的。你到了都城,要多听多看,别贸然出风头。王妃她们等着呢,快去吧。”

顺娘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还趴在车窗上向柳氏挥手。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既舍不得阿娘,又对长安充满向往。因为是远行,嘉柔和崔氏也坐在另一辆马车上,木诚节和木景清则骑马。

柳氏恭敬地目送队伍行了很远以后,如释重负,有种山中无老虎的感觉。现在整个云南王府,她变成了最大的人。

“姨娘,我们进去吗?”身旁的婢女问道。

柳氏觉得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很多:“我要出门一趟,你们准备吧。”

她平日都呆在府中,不曾出过门。现在大王和王妃一离开,她忽然提出要出府,婢女和仆妇们都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我说的话你们都不听吗?”柳氏声音不大,却含着几分气势。

下人们自然不敢忤逆她,纷纷去准备了。

柳氏去的是城中的一座城隍庙,没什么人来。阳苴咩城虽然有很多寺庙,但不是各个都像崇圣寺一样,香火鼎盛。她独自走到大雄宝殿里面,在木鱼上敲了几下,有个僧人从角门里出来。

柳氏看了看四周,对僧人说道:“他们已经离开南诏了,我才敢来找你。那孩子之前生病,真是吓死我了。”

僧人颔首:“现在无事了吧?”

柳氏道:“请了慧能大师来看过,暂时没有危险。放心吧,我不会让他出事的,若不是看在他的份上,大王也不会让我进府。恐怕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那夜只是喝醉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但那个孩子实在体弱多病,我就怕他们发现端倪。”

僧人道:“这你不用担心,别宅那边都安排好的,没人会知道孩子是抱来的。再者庶子又无法继承爵位,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威胁。你只要靠着这个孩子,在王府站稳脚跟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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