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知晓了自家与族人不睦,又听母亲说过,也给了那投奔而来打秋风的族人些许盘费用度,仍将他们打发走了,便越性放下此事不提。  却说正是盛夏,因着大旱,诸人都有些恹恹的。往年此时本正是诸位太太小姐设宴赏荷的大好时光,却因这旱灾而不得不作罢。如黛玉这等官家千金,外面的民生自是不需她来惦记的,只是因林夫人早就着手教她些许家务,又有林如海与妻女闲谈时无意说起些,她倒也知晓外头的疾苦。  黛玉因自己有一番奇遇,便对神佛之事有几分相信,连带着也对这因果报应深信不疑,便和母亲商议了,令人买些米面赠与穷人。林夫人自是应了,这也抛费不了多少用度,却是积善的好事,再者也是知道女儿有这样的善心,有意成全。  这本是母女二人的商议,原是寻常,别家的太太夫人或因怜悯穷苦,或因图个善名亦是常有此举的。便是林府自己家,亦有每年冬时舍粥放粮的祖例。外人听说,也不过称赞几句便也罢了,那受了恩德的穷苦人,或因一饭一粥侥幸得了生路,亦有十分感恩的,亦有那常得这些富人家施舍,因而习以为常的。  夏日且还未过完,却又有那扬州知府过生辰,因今年六十九岁,是个明九,因此大宴宾客,遍请扬州本地所有官宦名士,林府诸人亦受邀赴宴。  因贤哥儿年幼,中了些暑气,虽不甚要紧,林夫人却也不放心他出门,只得独留了他一人在家,留了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小心服侍,便同林如海,携了黛玉一同出门赴宴。  扬州知府虽非本地人,却是在扬州经营了有数十年,因而不管其为人为官如何,却是威望极高的。便是林如海,品级高过此人,管辖范围亦有不同,自不需如那些小官吏一般要攀结这刘知府,反倒是这刘知府对林如海恭敬有加。只是话虽如此,到底因同在扬州为官,这知府又是本地父母官,林如海也不得不给其几分薄面。  说是大宴宾客,只是来的宾客如何安排招待却是另有规矩章程的。刘府开了三天的大宴,第一天便是招待本地名门望族,官僚仕宦。其中林如海品级最高,又是实职,更有十分权势。单说林夫人亦有三品诰命,便在这扬州有隐隐为首之势。  刘府内亦有园子,因经营日久,人丁愈多,因此除了原本的官邸外又另买了左右邻居的屋舍,将府邸改的十分阔达。此番大宴,男宾们安置在哪里,黛玉自是不知,林夫人与黛玉却是被引进了这园子里。  因林夫人身份原在诸人之上,刘太太领着儿媳等亲自去府里二门迎接却也是不足为奇。诸人相互问安,因都是扬州十分权贵之人,也大多都是相互认识的,倒不用再另行介绍,便也都归坐了。  刘府的座次也安排的巧妙,已婚的太太奶奶们坐一块,未婚的姑娘们坐一块,恰到好处的互不影响,若是小些声音,也听不大清楚两边在说些什么。偏而太太们若是有不放心自家姑娘的,只需错眼一望便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家姑娘的境况。  时人宴客必有戏酒,刘府亦不例外,园子里正有一个小小巧巧的戏台,亦是修缮的十分精美。因诸宾客已至,也开了席,那边戏台上便也热热闹闹的演起来了。黛玉因和刘家姐妹素有往来,自是知道这台上却是刘府自家养的一班小戏子,原也是外头穷苦人家的孩子,从小便买进来跟着教习学戏,府里若有宴请,便令他们来敲打唱作一番。  黛玉和平悉临近坐了,平悉却不是个爱看戏的,黛玉也素来不大爱这吵闹的戏文,两个便坐在一起低声说话。刘家姊妹众多,嫡出的却唯有平惠,平念,平悉,平芯四个,平惠早已出嫁,此时虽回来给娘家祖父贺寿,却不和姑娘们坐一起了;平念虽还在家中,却因身子不适不好见客;其余等庶女因刘太太素来注重嫡庶之别,虽亦是亲孙女,却也不大看重。因而唯有平悉,平芯两人作为主家在席上招待。又因平悉是长房嫡次女,又比平芯大几个月,便隐隐为尊。  扬州之内,和黛玉最为熟悉的便是刘家这四姊妹。这刘家女儿虽多,黛玉常接触的不过四个嫡出的,其中平惠年长太多,平念因父亲早逝,十分温柔文静,更兼沉默寡言,在黛玉眼中隐隐有几分迎春的品貌,又因她无父无兄,虽有个寡母,却是常年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在众姊妹中亦是常被人忽视的一个。因而黛玉面上虽不露,心里却对她颇有几分怜惜。  倒是平悉虽有几分刁蛮性子,却是刘家诸姊妹中最为天真烂漫的一个。又因黛玉比她小几岁,又喜欢黛玉文采人品,只觉黛玉与旁人不同,到比自家亲姐妹还要亲近几分,却也不会在黛玉面前使那小性子。黛玉亦素喜她凡事坦荡,心地也好,故而反倒是和黛玉最合得来的一个。  平悉这里和黛玉说笑,因两个姑娘素来交好,又因余家的缘故也算是远亲,便有些无话不谈的意思。因黛玉知道平悉已和她姑表兄弟,正是那余家的三爷,说起来亦是黛玉远房表兄定了亲,只待那余三爷中了举子便要正经办亲事的,便私底下偶尔会用这事和她笑话。  这平悉却是十分不拘的性子,若是旁人说起此事来定是会羞恼的,平悉却不然,私底下和黛玉道,“咱们相识亦有五六年了,也算是从小儿起一块大的,这偌大的扬州城里,独你可算是我的知己了。我的心思你原也是懂得,说句不像女孩家的话,我原和三表哥一块儿长大,不敢有私定终身之事,却好歹也算是个青梅竹马。家里长辈原也是乐见其成,所以才早早定了亲事,于我于他皆是得偿所愿。”说罢却到底有几分不好意思,道,“这些你可万万不可说出去,被人知道,我就活不成了。”  黛玉虽是规矩的,心里亦有几分不拘的少女情怀,又素来不多事,更以平悉为友,如何会把这样外人听来极不规矩的话说与她人听,自是打趣了一番后便再三保证了不会说出去。    与其说黛玉是因为和平悉交好盼着她能有个美满的姻缘,倒不如说是因着自己前世所憾而希望这一对能修成正果。同是表兄妹,又同是一块儿长大,相互间都有情意,这一对已算是未婚夫妻,不待几年便可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黛玉自己和宝玉前世的有缘无分终究成了黛玉心中的某一个不敢触动的角落。  黛玉其实心里很是清楚,前世已与宝玉无缘,亦不愿去深想为何外祖母明明是希望自己和宝玉在一起的,却迟迟不肯明说。如说不愿,又为何白白耽误了自己多年,岂不知女子最重的不过名声和韶华,而就在贾府,自己这两样东西全部都慢慢的失去了。  她怕想多了,自己会怨,会恨,会觉得自己不过是外祖母和二舅母婆媳相斗的工具罢了。而黛玉一直相信,或者逼着自己相信,老太太是疼爱自己的。因为前世,宝玉是靠不住的,而没有了父母兄弟的自己,也独有老太太一个依靠了。  而今生,此时黛玉心里或许仍无法完全忘记宝玉。怎么可能会忘记呢,那曾经是自己最看重的情意,曾经是自己奋不顾身想要去追寻的东西,纵然知道那是错误的,纵然知道那是不应该的,可是却仍旧无法忘怀。  只是,如今的自己,却可以很明白的让自己不报任何希望;告诉自己,大概,此时的宝姐姐已然随着母兄,住进了梨香院。或许金玉良缘方才是天定姻缘。  而自己和宝玉,前世无缘,今世,只怕也是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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