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辽东驻军主帅军帐里,傅峦远正一脸凝重地坐在上首。    而他面前,是他两位吵得不可开交、辩得面红耳赤的下属。    参将何重相愤愤不平道:“当今自己处理不好家事,就把小儿子往我们这里塞。圣旨前一天才送到,他儿子隔天就到了,也不提前知会的,就这么不容拒绝地把人塞进来。他皇帝老子把我们戍边重地当成了什么?慈幼局?”    相比之下,副总兵宋浩天就冷静很多,他劝道:“老何,你这话就不大对了,咱们食君之禄,理当担君之忧。你也说咱们这里是戍边重地,也是苦寒之地,三殿下千金之躯,今上若是还有办法,也不会将他送到这里。”    何重哼声道:“怎么,照你这么说,咱们还得感恩涕零,感谢当今给了咱们一个表现机会?”    何重是靠着军功升上来的,早年就开始跟着傅峦远南征北战。当年傅峦远调来辽东的时候,军中都说以何重的功绩和傅峦远对他的信任,这副参将的位置非他莫属。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皇帝前脚把兵符给了傅峦远,转头就塞了宋浩天这个副总兵进来。    宋浩天和他们这些个出身不显、只能用命博前程的将士不同,他出身自兵部尚书府,是现任兵部尚书的独子。宋浩天熟读兵书,胸有沟壑,加上出身名门,从少年时期起就是一路顺风顺水。所以何重等人对他一直是面服心不服,也就是这几年相处下来,看宋浩天和一众将士同吃同住,身先士卒的,关系才缓和了几分。    “老何,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浩天被他这语气冲得也带上了几分怒意,“只是我想着,今上这么做,肯定也是无奈之举,也是对咱们的信任之举,咱们不能因为这件事儿而对今上心怀怨怼……”    “哼,对当今心怀怨怼?”何重补不阴不阳道:“这么大的罪,宋副总兵张口就来,末将也不敢当!”    “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你……”    “好了!都别吵了!”一直没出声的傅峦远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    何重和宋浩天都闭上了嘴。    傅峦远看了眼何重,“老何,子尤说的在理。咱们为人臣子的,听从君令就好,圣旨都已经下了,人也到了,咱们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何重没吱声,只是仍然显得意难平。傅峦远知道他这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当年先太子暴毙,先帝惊闻噩耗,驾鹤西归。朝中陷入九王之乱。当今不是最有权势的,也不是最有谋略的,却是最幸运地得到了傅峦远、何重等人的鼎力相助,这才最终夺嫡成功,坐上了皇位。    然而当今皇位坐稳没多久,就找了由头,明升暗降,把傅峦远和何重等人发配到了这苦寒之地,戍守边关。何重等人一直和宋浩天不对付,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他们觉得当今都这么对傅峦远了还是放心不下,特地在傅峦远身边安插了宋浩天这个眼线。    而如今,皇帝居然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家的小儿子塞到了他们这儿,也不怪何重多想。    “好了,老何,咱们走一步看一步,不用这么发愁。”傅峦远亲厚地拍着他的肩膀,“你也别摆张臭脸,倒好似我让你受了什么委屈,回头我那妹妹又要来找我讨说法。”    何重的妻子白氏,是傅峦远的义妹。他俩的婚事也是傅峦远撮合的。白氏的爹当年在军中提携过傅峦远,只是运道不大好,年纪轻轻就因公殉职了。后来傅峦远认了白氏的母亲为义母,对白氏母女多有照顾,后来傅峦远看何重也是多年来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就撮合他们走到了一起。    白氏这个人是个心直口快的炭火脾气,对傅峦远这义兄也不惧怕。有时候何重因为一些公事不开心,她就敢吵上门来跟傅峦远讨说法。    提到白氏,何重脸色也松快了几分,道:“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末将也就不再多言。”    傅峦远又笑着捶了他肩膀一拳头,“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自有思量。”说着话,傅峦远余光就发现军帐门口探进了一张笑脸。    傅明宪和她爹对上了眼,也不躲藏,大大方方地进了来:“叔叔们说事儿呢?我可有打扰你们?”    傅峦远收起了笑,板着脸道:“你还知道回来?”    傅明宪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这不是没有跟着爹您后脚就回来了吗?”    傅峦远冷哼一声,又坐回了主帅的位置。    宋浩天和何重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傅峦远一大早亲自出去接人,回来后脸色就不大好看。此时再看傅峦远铁青的脸色和傅明宪脸上那谄媚的笑意,心里也就有了些数。    傅明宪‘噗通’一声就给跪下了,傅峦远虽然把傅明宪当成男孩子教养,但还知道给她留几分颜面。他对着宋浩天和何重挥手道:“方才的事咱们容后再议,你们都先去忙吧。”    傅明宪可怜巴巴地看着宋远山和何重。她是在两人眼皮底子底下长大的,宋浩天和何重自然于心不忍,有心帮她求情两句。然而还不等他们开口,傅峦远已经先发制人道:“都下去,不许给她求情。”    傅峦远平时再平易近人,但到底时宋、何二人的上司,眼下他们也不便说什么,只能就这么退出去了。    救兵都走了,傅明宪也就认了命,垂头丧气地垮下了身子。    “给我好好跪着!有本事了?傅少帅,调动少帅军去报私仇?今天是我去的及时,没有让你酿下大错!下回呢?下回你还有这种好运气?你是不是觉着你老子我命太长了,想给我气短点?”    傅明宪挺直背板,也不敢争辩,任由傅峦远教训。    傅峦远气势汹汹说了一大通,看她跟锯嘴葫芦似的受着,没像平时那样油嘴滑舌的,便也知道她心里应当是明白今日这件事的严重性的,这气倒是消了几分。    “其他人呢?你前头把他们都支开了,这会儿他们还躲着?”    “没躲呢,是我不让他们进来的。这个事儿吧,它主要责任在我身上,是我逼着他们去的,也是我放的迷烟,我绑的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以为我带他们去玩呢。您看我这始作俑者都来伏罪了,就没必要牵连他们这些个无辜的不是?”    傅峦远要真能被她这三言两语骗了去,那这辽东总兵还真是白当了。“你就准备自己把祸都背上身?你就吃准了我不能拿你怎么样?”    “爹您说啥呢,”傅明宪讪笑,“本来就是我出的主意,眼下我不是跪着给您请罪呢么。您要打要罚,我都毫无怨言。”    傅峦远摸着下巴,眼中精光一闪,“认打认罚,毫无怨言,真的?”    傅明显信誓旦旦,“真的!”    “前几天下了好大的雪,听说军镇上不少居民的屋子都被压塌了。你看……”    修葺房屋可是个吃苦活儿,尤其还是在滴水成冰的时节里。不过傅明宪还是立刻抢着话道:“我去我去,爹您给我拨些银子,我去雇工匠,连夜就给人修去。”    “眼看快过年了,镇上不富庶的那几户人家家里怕是揭不开锅了,这年估计也过不好……”    “咱们军营里不是还有些余粮吗?我这就挨家挨户给送去。”    “嗯,”傅峦远赞同地点着头,“上个月咱们和鞑子交锋,折损了不少士兵,他们的家眷想必眼下不好受。”    傅峦远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她爹说的可没有一桩容易事。不过眼下她却还是只能咬牙道:“那我就代表爹,亲自抚恤慰问去。”    “行吧,”傅峦远挥了挥手,“我儿有心表现,为父就给你这个机会。事情繁多,你这就去支银钱,搬米粮,速速行动起来吧。”    “得令。”傅明宪抱了抱拳,站起身就往外走去。她爹太狠了,真的狠,这些事情处理完不瘦她个三五斤也得脱层皮,比直接打她军棍还狠!    ********    “老大,怎么样了?总兵大人怎么说?”    “老大,你这是要挨多少军棍?”    宋二和何明等人都在军帐外等着她,见她出来了便争先恐后上前询问。    傅明宪苦笑:“还好呢,没说要打我。”    众人刚长呼出一口气,却看傅明宪往账房那儿去了。    “老大这是干什么?你也累了一天了,怎么还不回去歇着?”宋二跟了上去。    傅明宪摆手道:“爹吩咐了一些事情让我去办。你们都散了吧,我这会儿没心情跟你们说话。”说着也不管他们径自去了。    “老大这好像是遇到了比打军棍还严重的情况。”宋二眼尖,已经瞧出了不对劲。    何明用手肘捣了捣他,“找你哥去,他肯定能问出什么来。”    他们这些个人从小就一块儿长大,但最能和傅明宪说得上话的,还是宋二的大哥宋衍思。    宋二一拍脑子,立刻往他爹和哥哥所住的军帐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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