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傅明宪一路嚎一路奔进了柴房。    燕扶已经被吓怕了,连连后退。    “闭嘴!”傅峦远头疼得不行,简直是没眼看自家这熊孩子。    傅明宪本来还准备着抛开自尊心给跪一跪博同情的,不过对上了自家老父亲那冷刀子似的眼神……傅明宪有理由相信,若是自己再做出一些让自家老爹觉得丢脸的事,傅峦远肯定非把自己给治出个好歹来。    “爹,我……”    傅峦远又面色不善地瞪了过来,傅明宪识相地闭了嘴,一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了。而燕扶,听到傅明宪喊了‘爹’,整个人又紧张了起来……    傅峦远黑着脸瞪着傅明宪。傅明宪的样貌是随她娘的,只有一对儿英气十足的眉毛像极了傅峦远,傅峦远浓眉长眼,鼻子略有些鹰钩,左面脸颊还有一道可怖的蜈蚣似的疤痕,加上他常年在军中行走,威严十足,他此时这个模样在燕扶看来可谓是凶相毕露。    傅明宪被自家老爹看得抬不起头,正想不出应对之法,燕扶的惨厉的哭声便打破了安静。    傅峦远也不知道为何燕扶为何忽然又啼哭不止,傅明宪赶紧道:“爹,您看到的,我可没欺负他!”    “殿下,”傅峦远连忙出声询问,“可是哪里不妥?”    燕扶已经哒哒哒迈着小短腿跑出去了,一边跑还一边哭喊:“来人啊,救命啊!老妖怪和小妖怪要吃人啦……”    ‘老妖怪’傅峦远在原地愣了片刻,傅明宪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做的好事,还有脸笑!”傅峦远又是一个眼刀子甩过去,而后便追着燕扶出了柴房。    傅明宪摸了摸鼻子,又不是自己骂的他,怎么还迁怒上了?    傅峦远追到了院中,便看到他先前见过的在堂屋里睡着的小姑娘已经醒了过来,此时燕扶正抱着小姑娘大哭。    这叫什么事儿?傅峦远太阳穴直突突,恨不能就地把傅明宪痛打一顿。    玉琢一边温声安慰燕扶,一边看向了傅峦远。傅峦远身着戎装,面目也十分有特色,所以玉琢几乎一眼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玉琢是打小就在燕扶身边伺候的,极得燕扶的信任。在她怀里哭了一会儿,燕扶慢慢地也就冷静了下来。    玉琢见他已经停止了哭闹,用帕子轻轻给他擦了脸,而后便上前朝着傅峦远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傅总兵。”    傅峦远免了她的礼,上前对着燕扶跪下,沉声道:“臣有罪,还请殿下责罚。”    外头青天白日的,不似柴房里那么阴暗可怕,燕扶镇定了不少,但仍心心有余悸地躲在玉琢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摆。    玉琢轻轻抚着燕扶的后背,轻声解释道:“殿下您看,不是什么妖怪呢,是傅总兵呀,您还记得娘娘之前交代您的话么?”    燕扶是记得的,他母后说过的,辽东总兵傅峦远是她的远房表哥,是个值得信任之人。所以发生了那件事以后,他母后才去求的他父皇,把他送到了这里。临行前,她母后还不放心地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外头要谨小慎微,防备小人,但对傅峦远,却是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    燕扶从小就被保护的很好,就算是在皇宫那样的地方,仍然养出了天真烂漫的性情。但他十分恭顺听话,他知道他母后是不会骗他的,所以知道了傅峦远的身份后,便从玉琢身后走了出来,用仍然带着几分鼻音的软糯声音道:“傅总兵,你起身吧。”    “臣有罪。”傅峦远仍然身姿笔挺地跪着,“还请殿下责罚。”    燕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转头看向玉琢。玉琢便解围道:“今日之事,想必傅总兵会给殿下一个交代。眼下殿下惊魂未定,傅总兵还是先安排殿下前去休息吧,其余的事再从长计议。”    傅峦远略一沉吟,站起了身,“臣已经安排了人来接驾,马车就停在外头。”    玉琢又福身道过万福,带着燕扶往外头去了。燕扶怕透了方才那间昏暗的柴房,听到终于能从这里离开了,迈着小短腿走得比平时快了好几倍。    傅明宪猫在柴房门口听着他们说话,见燕扶和玉琢已经离开了,不觉就松了一口气。不过她也没能松快多久,因为傅峦远站在原地没动,显然这件事今天还不会就这么结束。    两人僵持了片刻,傅明宪终于妥协,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傅峦远跟前,“爹……”    傅峦远冷哼一声,伸手就去解腰间的佩剑。    傅明宪时时刻刻注意着他的动向呢,一看他动了,立刻转头就跑。    “小畜生,你跑什么?!”傅峦远怒不可遏。    傅明宪头也不回道:“爹,您就我一个孩子,可千万冷静些!”    这宅子拢共就这么大地方,屋里肯定是不能去的,进去了就等着被瓮中捉鳖,傅明宪在院子里绕着树跑了两圈,然后就足尖点地,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树。    傅明宪拎着剑鞘在树下怒道:“小畜生,给老子下来!再不下来老子打断你的腿!”    “爹,有话好说,您别动手啊!孩儿知道错了,可孩儿也不是故意要冒犯殿下,孩儿只是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时粗心大意才劫错了人不是?”    “少跟老子狡辩!”傅峦远懒得多说,也没了耗下去的耐心,“就最后再问你一遍,你下不下来?”    傅明宪为难了,傅峦远这是动了真怒了,要是不下去,傅峦远说不定怎么加倍罚自己。可这要是下去吧……傅明宪看了看傅峦远手上那十几斤的玄铁剑鞘,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一个柔柔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打破了僵局——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门口站着一个三十来岁面目柔和的妇人,梳着一个巾帼发髻,髻上包着一条淡茶色轻纱头巾,身着一件家常的天青色棉褙子,下头是一条竹青色马面裙。正是傅峦远的小姨子宁语兰。    傅明宪如蒙大赦,大喊一声“姨母”。    宁语兰柔柔一笑,慢慢上前:“傻孩子,在树上干什么呢?仔细摔着。”    傅明宪立刻委屈巴巴地告状,“爹要拿剑鞘打我哩。”    宁语兰又看向傅明宪,虽未说什么,眼神中却已经带出了几分责怪。    傅峦远哼声道:“你别给这个小畜生求情!这个小畜生冒犯皇家威严,犯下大错,眼下还敢上树,不知悔改,违逆父言,不忠不孝,可不该好好教训一番?!”    傅峦远气的不轻,语气不善。宁语兰却依旧云淡风轻,轻柔地道:“姐夫,明宪是什么性子,咱们都十分清楚。明宪虽有些冲动,却是光明磊落,明辨是非的好孩子。就算犯错,也不是有心为之。眼下既然错已铸成,咱们该想着该怎么善后才是,而不是这般疾言厉色地惩罚孩子。至于这上树,我想着也不是她不知道错,而是您眼下这模样实在有些吓人……”她的视线落在傅峦远手中的玄铁剑鞘上,“您这一剑鞘下去,便是寻常男子也吃不住。圣人有言,小走大受,明宪这也不算违逆不是?”    傅峦远行军打仗上是把好手,却不是那等能言善辩的,宁语兰不徐不疾的一番话,把他一肚子准备用来骂傅明宪的话都噎回了肚里。    看到自家老爹那吃瘪的模样,若不是此时双手扒着树,傅明宪都想给宁语兰鼓掌了。    “还有您这一口一个‘小畜生’的,”宁语兰继续道,“咱这辽东谁不知道明宪是姐夫的孩子?您这是骂她还是骂自己呢?还是说……您连带我九泉之下的姐姐都一并骂了?”她顿了顿,神色中带上了几分哀戚,“您虽把明宪带在身边如同男孩教养,但她到底是个如珠似玉的女孩儿。她现在大了,您还像今日这般不留情面地骂她打她,教姐姐知道了,她又该何等伤心呢?”    宁语兰的逝去的姐姐,也就是傅峦远的原配宁氏,是傅峦远的软肋。提到了她,傅峦远烧到头顶的气焰立刻就低了下去。    傅明宪从善如流地哭道:“娘,您走的早啊,孩儿好想你啊。若是您还在,孩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爹也不会这么不满孩儿……”说着便从树上下了来,‘噗通’一声跪到傅峦远面前,继续哭道:“爹,您打死我吧,好让我去九泉之下和娘团聚!”    傅峦远脸色铁青,额头青筋若隐若现,他重重呼吸几下之后,终于还是一言不发地调了头,往宅子外去了。    傅明宪一边捂脸恸哭,一边透过指缝看着她爹走远。等到傅峦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傅明宪才止住了声,往后一歪坐到了地上,一面抬手擦汗,一面庆幸道:“姨母,幸好有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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