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秀才进了屋子望了一圈儿都没看见张宝珠,目光终于落在自己卧房的门上,上前推门:“张娘子?”    张宝珠连忙溜过来开门儿,但见荣秀才立在卧房门口,有些羞窘,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胡乱开口:“那个...打扰到你和她了,你们约好了,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看见的。”说着又指了指屋子:“那个,我也不是故意进你的寝居的。”    荣秀才眉头一挑,冷着一把嗓子:“什么?”    张宝珠还以为他生气了,仰头怯怯看着他:“我什么也没看见,就像前几次一样,我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  前两次她也在他们家门口瞧见了马寡妇,只是那时候她只是看见了人而已,不提说也就罢了,而今日她就在他们家里坏了他们的“好事儿”,实在是不好再装傻!    “张宝珠,你?!”荣秀才向她逼近一步,迫使她不得不朝屋里退了一步,她眉头紧紧蹙着,微微张着红唇,显然是有些慌:“我....呵呵呵。”    她竟然蠢笑起来了!    荣秀才眸子越沉,向她再逼近一步,她又退了退,继续傻笑:“呵呵呵,那个,不是的,我吧,我什么都没看见。”    “看见什么了,没看见什么?”荣秀才问。    天可怜见的,张宝珠简直心如油煎火烹,她一点儿也不想撞见这场面啊,他和马寡妇幽会不提前打招呼怪她咯?    “你怎么不说了?”荣秀才的的鼻尖几乎碰在她的额头上,能够闻见她肌肤的味道,是一种很浅很清的味道,他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好闻。    张宝珠越发窘迫起来,缩着肩膀伸手推他的胸膛:“你让我怎么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这么紧张,她要是承认了岂不是要被他嚼着吃了!    荣秀才看她伸手推在他胸膛上,那手腕儿白皙若玉,果然很是漂亮,他又继摸过她的手儿之后想明白她的腕子是什么样儿的,只这得寸进尺的龌龊念想一出,他立刻冷汗一下,旋即冷笑一声:“本就什么也没有!”    张宝珠咽了咽口水,无比诚恳:“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荣秀才垂了眼皮,转身就出去了,张宝珠跟出卧房,又看见他坐在八仙桌前吃着那半根红薯,心中有些奇怪地痒,便也上前去坐着,只是脸蛋儿扭向一边儿,像是在躲避尴尬。    坐了一会儿,张宝珠忽然说:“要过年了,我等开了春儿再来吧,你借给我你那本用来教我识字儿的书可好?”  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她得帮忙打理家里准备过年,若是再这样跑出来只怕被家里人捉住了一顿好打,等明年开了春儿,大家都忙活起来,家里人也就不那么在意她的动向了。    荣秀才盯了她一眼并不答她,只看得张宝珠脊背凉凉,他才移开眼去慢吞吞吃完一根红薯才将手里的书扔给了她:“就这本。”    张宝珠欢欢喜喜地捧着书翻了两页儿,伸手去拉荣秀才袖子:“多谢你,多谢你。”    荣秀才看着拉着他袖子的那两只手儿,只笑了一声:“客气!”    张宝珠皱了皱眉,暗道:这秀才忒小气了些,撞见马寡妇又不怪她,搞得她欠了他八百万一般!    她不再叽叽喳喳说话儿,只是开始捉着笔写字儿,荣秀才也不主动和她说话,只垂着眼皮看自己手上的书。    年节十分,家家户户皆十分忙碌,张屠夫出门做活计,王氏同张宝枝给家里人赶制新衣裳,张宝山屁大的孩子成天就知道玩儿,因而家里的家务活计全落在了张宝珠身上,她也就没有空闲时辰去赶集“发财”。    冬日的傍晚总是愁云惨淡,张宝珠裹着一身破旧的大棉袄子,戴着猪耳朵帽子,背了个大背篓到坡上地里去割草,途中路过刘家湾。    这一湾人家都爱养狗,养狗也就罢了,明明是看家犬,可这几家人就是不拴狗,她不过从门外大路上走过,几户人家大门里的狗就都冲出来朝她吠,她心烦得很,立时捡起一根树枝赶狗,可这些狗就是不会看眼色,追着张宝珠屁股吠。    正好一群鸡在大路上散步,撞上狗和人,当时就鸡飞狗跳,张宝珠拿着树枝乱打,两只老母鸡就扑腾进了大池塘里,张宝珠也没料到出了这状况,想伸着树枝给刨一刨池塘里的鸡,谁知道那群狗看她忙着弄鸡又朝她吠,她一时间气恼得很,暗恨这几家人可恶,自己不管狗不管鸡,她还要帮着管吗?想着,她转手朝着一只瘦黄狗就是一棍子。    瘦黄狗唉唉叫唤几声儿,其它几条狗赶紧跑开了一些躲她的棍子。    张宝珠冷嗤一声,瞥了眼在池塘里漂着的鸡,转脚就走了!    转角处的李翠娥吃惊地看着她,张宝珠眉毛一挑,压根儿不想搭理李翠娥,与李翠娥擦肩而过。    李翠娥巴巴儿追了上来:“宝珠姐姐,我...你明天去卖野菜吗,我们一起。”    她倒还记得卖野菜,张宝珠一阵气结,冷冰冰瞥了李翠娥一眼,李翠娥缩着肩膀将她本来就瘦弱的身躯显得更加瘦弱。    张宝珠初见李翠娥的时候,李翠娥也是这个缩肩抖背的样子藏在他们家后面的檐沟里,只是那时候李翠娥穿得不像现在这么干净而是穿得污垢满身,活像一只被人狠心抛弃的小奶狗,李翠娥告诉她,自己是躲自己的醉鬼老爹,老爹李二狗喝醉了就会打自己,她就发了发善心,待这个可怜的李翠娥好了一些,时常给李翠娥送自己做的食物、带李翠娥一起挖野菜去卖、教李翠娥好好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人家说给狗一口饭吃,狗还知道报恩,结果张宝珠被人诬陷的那段日子里,李翠娥连个面也没在张宝珠面前露,还任由自己的醉鬼老爹来辱骂她!    “不去,我家里忙!”张宝珠说完又冷漠地提着脚步走了。    李翠娥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又追了上来拉张宝珠衣角,委委屈屈地说:“你还记恨上一次你来叫我挖野菜我没出来的事儿么?我怕我爹打我,所以我没出来。”    她还委屈了!张宝珠目光一冷,冷笑一声:“难道我不知道你过得难么?你若是不跟我出去,你就该早来告诉我,我何时不讲理过,何时不体谅过你,何时逼着你和我一道儿走过?只是出了这事儿,你不来同我好说,只顾着一声不吭地躲在屋里,还支使你爹跑出来骂我不正经,我被你爹骂,我还该体谅你吗?你怎么不体谅我?你怎么不想想你爹凭什么指着我的鼻子骂!”    张宝珠也没忍住,将心中的怨气全盘吐出,当她从李二狗门前转脚走的那一刻,她就决定不会再待李翠娥这只白眼儿狼好!    李翠娥被她一通说,眼中涌起泪花子,没过几息,眼泪珠子啪嗒啪嗒掉,颤抖着喉咙:“不是的,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怕我爹打我,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你就是我姐姐。我错了,我错了,一定不会再有下次。”    张宝珠看见李翠娥哭就心烦,一把扯开李翠娥的手:“你若是真拿我当姐姐,怎么会想不到这事儿,这事儿又不费脑子!”说完,她懒得多纠缠,背着背篓大步走了。    李翠娥看着张宝珠“绝情”的背影,瘪着嘴蹲在土坡下面哭。    张宝珠割了猪草回来走到刘家湾,好几户刘家人都站在外面说话,李翠娥就站在一边儿哭,地上还躺了两只湿淋淋的老母鸡,老母鸡还在哆哆嗦嗦,时不时嘴里“咯咯”一声。    七八人看见张宝珠来了都望向张宝珠,张宝珠心头咯噔一声儿,难道李翠娥把刚刚看见的事儿都说了出来?    不过刘家人并没有说她什么,只是随便看了她两眼,又转过脸去看李翠娥,为首的村长媳妇许大姑骂李翠娥:“你为什么把我们家的鸡赶进池塘里,这是我们家下蛋的鸡,你淹死他们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你偷鸡不成才把他们赶紧池塘里想淹死他们!”  许大姑今年四十来岁,皮肤白皙,宽皮大脸,瞧起来还颇有些端庄,只是这说出来的话实在恶心透顶!    李翠娥只顾着摇头哭,不敢说话,偶尔怯怯地望一眼张宝珠。    张宝珠也听明白了,飞进池塘里的鸡是许大姑家里的,许大姑他们认定了是李翠娥把鸡赶进池塘里的,虽然过程是怎么样的她不清楚,不过李翠娥没有把她交代出去,她心里还是有一点儿复杂的。    “得了,村长夫人,这多大个事儿啊,鸡不是还在吗,为了两只鸡闹得大家都不开怀,多不值当!”张宝珠开口。    刘家人一听都望着张宝珠,刘芳芳翘着食指指着张宝珠:“不是你们家的鸡,你当然不在乎了,这大寒天儿的,我们家下蛋鸡在水里游了好几圈儿,不下蛋了怎么办?!”    张宝珠仿佛看不出对方的怒气,笑眯眯地说:“我们家的鸡在鸡圈里呢,没那本事飞进池塘里!”说了这句惹火的话,立即又继续转口:“唉,李翠娥不像是偷鸡摸狗的丫头,你们别弄错了吧。”     “什么看错了,我从屋里出去找猫,就看见鸡在池塘里扑腾,李翠娥就在咱们路上走,她想跑,没门儿!”刘芳芳叙述事情顺便得意洋洋地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机智”!    张宝珠抚了抚额头,心说:我方才在外面和你家的狗“狭路相逢”,你们也没舍得出来看一眼,活该鸡落进池塘里!    “你又没看见是她赶进去的,你只是找猫出来看见了李翠娥罢了,何况鸡飞进池塘里动劲儿也不小,你怎么那会儿不出来看,我先前打这儿过倒是看见一群狗撵着鸡跑,不过我忙着去做活计也没细看。”说了这话,张宝珠又咯咯笑起来,朝许大姑摆手说:“哎呀,我可是太多嘴了,村长夫人,你们慢慢忙!”    刘芳芳跺了跺脚,骂张宝珠:“我们家的狗从来不追鸡,我看你就是帮着贼说话!”    刘家人都望着张宝珠,张宝珠瞪刘芳芳:“我就事说事,怎么成了帮着贼说话了,捉贼拿脏,你这算脏吗?”说着,大步朝自己家走:“少张口就诬赖人,诬赖个贼出来,又诬赖个帮凶出来,说到底就是两只鸡而已,我家又不是没有鸡,这事儿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刘家其余几房都等着看笑话,刘芳芳面子上挂不住又要说话,李大姑连忙拉了刘芳芳一把,朝着张宝珠的背影说:“不过就两只鸡而已,我不过是怕有些人不学好,小小年纪就做了贼娃子。”    张宝珠没搭理李家人,只是走下秀才家的坡,站在坡下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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