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朗端了药汁上楼。方才他在后院就听到了沈南风的咳声,熬药的事情他没有劳动过仆从,向来是亲自做的。沈南风不是得了病,而是受了伤。    那日他失了韩将军小公子的音讯,托付萧宁渊继续寻找,自己去了京城见父亲。父亲风尘仆仆地从逐狼峡赶来,带回了韩云起的遗体。当时他见父亲步履虚浮,面色不好,只道是连夜赶路的疲惫,不想却是他在逐狼峡外遭了埋伏,为掩护山庄的弟子,还是受了伤。沈南风对受伤之事只字未提,凭着一身深厚的内力强行压制,之后又护送着韩云起的遗体赶去了荆州,帮着调职归来的韩洵武置办丧事,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沈南风以为自己能扛住伤势,却不想受伤的经脉恶化起来,硬拖了一个月,竟变成了现在的病痨鬼模样。沈伯朗却暗恨自己未能早些察觉。    沈伯朗到了沈南风门前,伸手要去推门,却听房中传来了一声脆响,那是珠帘相击的声响。房中没有脚步声,若是沈南风,不会在自己房中特意消去了动静。那必然是有别人在房中!    想到此处,沈伯朗急忙推门,一跃进入房中,四下一扫并未见到人影,立刻拨开珠帘到里屋去查看沈南风。沈南风平躺在床上睡着了,沈伯朗微微蹙眉,放下了手中的药碗,下一刻飞身纵出,破窗而出,一掌拍向了隐在屋檐下暗处的黑影。    千寻跳出窗外后并未离开。她不知来人是谁,虽说给沈南风喂了凝雪漱玉丹,能拖住他的伤势,却想知道他身边跟着什么人,下一次又该如何来找他,表明自己的身份。进房来的那人十分警觉,发现了房中来过人,立刻就去查看沈南风。没想到突然就毫无征兆地从窗口跳了出来,一掌带着凌厉的掌风直扑千寻面门。    千寻立即闪身避过,因不想惊动松风阁外的守卫弟子,只是向着昏暗的后院避去。不想沈伯朗伸手了得,一击不中,第二掌已隔空拍来,巨大的掌风搅动着空气,千寻的一角衣袍被卷入掌风中,瞬时碎裂开来。千寻一惊,足下轻点矮身闪过扑面而来的掌风,却立刻被包裹在了下一波掌风中。掌风搅动着空气形成了无形的气旋,气旋间摩擦着发出尖锐的破风声,她耳廓轻动,辨着掌风袭来的方位,扭动身躯以极为诡异的姿势堪堪避过重重绞来的气旋,再不敢停留,踏风掠出数丈。    沈伯朗心道自己太过疏忽,被人闯进了松风阁也未察觉,想到沈南风提到的那名身法诡异、出手狠绝、极善用毒的杀手,立时有些心有余悸。方才自己若是晚一刻进来,沈南风是不是就遇害了?无论如何,今晚决不能放虎归山。他轻功虽不及千寻,可一套排云掌却练得已臻化境,提气追出几步,一掌“千山飞绝”拍出,掌风瞬间形同千万把利剑一般,以闪电般的速度袭向千寻。  千寻暗道不好,听风辨位就知道避不过,急忙向前一扑卧倒在地上,刚毅尖锐的掌风贴着发丝掠过,削下了一些碎发。不过片刻,沈伯朗已经追了上来,一掌拍向千寻的后背。    千寻弹起身格挡,她已经知道逃不掉,正要开口说话,哪知沈南风忽然周身起了杀气,变掌横削,虽是近身战,却是绝不与千寻直接接触,因此横削时带出了更为凌冽的掌风,方才远程攻击的功力被凝聚在了方寸间,像是握着吹发即断的锋利短剑一般。    千寻胃里一阵抽搐,眼前阵阵发黑,险险避过对方狠厉两招杀招,左臂上已被割破了一个口子。她气息有些不稳,连话都说不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又避过两招,寻了个空挡飞身而起,上了屋顶。若论轻功,无人能及她,一旦上了屋顶,她总能找到机会脱身。    沈伯朗立刻用掌风切出一排气刀,袭向千寻落脚的地方,一时瓦砾飞溅,止住了千寻的身形,他随即飞身上了屋顶。千寻捂着渗血的左臂,在屋顶踉跄着稳住身形,胸口气血淤塞,自知不妙,当即回头喊道:“住手!”    哪知话音刚出口,沈伯朗已经一掌拍至,带了十成的功力打在她胸口,她立刻飞了出去,喉头涌出一大口血来,下一刻落在屋顶另一侧的斜顶上,浑身剧痛得颤抖起来,气息一点也提不上来,更不要说是稳住身形,一路带着瓦片翻滚而下,终于从二楼高的屋檐上直直摔落在地上,右臂着地,传来一声脆响,刺骨的痛直钻心房,头也跟着磕在地上,下落的冲力又让她喷出口血来。    兴许是惊动了守卫弟子,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骚动声,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飞快地移近。千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视线逐渐迷蒙起来,隐隐约约见到了跳动的光点,像是有人提着灯笼跑了过来。  沈伯朗从屋顶上下来。方才一掌拍出,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对方实在太轻了,这根本不是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重量。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先把人留下。他出指点了千寻的穴道,却见她已经昏死过去。    一场打斗惊动了不少人。当先赶来的是天门派的守卫弟子,见沈伯朗无事,便行了个礼,留下一人看着地上的千寻,其余几人散开在松风阁,查探是否还有同行的贼人。离松风阁最近的是霞光阁,住着燕山派和桐山派众人。两名掌门听说是沈南风院中出了事,带着弟子匆匆赶来。    松风阁里一时站了不少人,纷纷围在沈伯朗周围。肖重吟披了件外袍走到沈伯朗面前,不等他见礼就问道:“沈庄主无事吧?”    沈伯朗忙答道:“有劳肖世伯相询,家父无事,只是有病在身,晚辈已让他歇下。”    肖重吟点头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他看着地上的千寻,说道:“这贼人竟敢夜闯天门山,一路到了这里,想来不简单。”    “不错!竟敢夜闯我天门山,老夫定叫他来得去不得!”一人自人群外走来,朗声说道:“惊动了诸位,是我戚松白的不是,各位,还请回去安歇吧,这里交给老夫即可。”    戚松白拨开人群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四名弟子,得了他的命令,立刻上来扣押地上的贼人。沈伯朗忙道:“戚伯伯且慢,此人是冲我爹来的,可否让侄儿问个清楚?”    “此人形迹可疑,夜闯我天门派,老夫须按天门派的规矩办事。大侄子,先让老夫把他关起来,你想问什么明天再说吧。”戚松白挥了挥手,示意弟子们将人架走。“关刑房去,把手脚打断了再锁起来。啧,可让老夫逮着了,守了这么多天才露面。”说着,他又与肖重吟寒暄了几句,客客气气地劝众人回去睡觉。    沈伯朗还要说话,却见不远处又匆匆走来几人,已经挪步出去的别派弟子都止住了脚步探头张望。一人飞快地走到戚松白面前,低头一礼,道:“见过师叔,弟子路过此处,听说松风阁出了事,特来查看。”    戚松白斜眼扫了一眼低着头的萧宁渊,双臂环在胸前道:“此处不是云梦崖,你来凑什么热闹?回去回去,贼人已让老夫扣下了。”    萧宁渊一抬头就见到了沈伯朗,看了看他的脸色,知道事态并不严重,又转头去看守卫弟子手上架着的那名“贼人”。才看了一眼,便是一惊,几步上前,伸手拨开那人脸上的发丝,果然是熟人。他转身向戚松白道:“方才可是师叔出的手?不知此人犯了何事?”    戚松白以为他来晚一步不服气,不悦道:“不是老夫出手的又如何?他夜闯我天门派,老夫正要带去刑房严加拷问。”    沈伯朗道:“萧兄,此人方才鬼鬼祟祟,闯入我爹的房中。”    萧宁渊听了有些诧异,心中几转,终是说道:“弟子认得此人,是名大夫,性情……确实古怪了些,但毕竟弟子受过他的恩惠。现在还不知他为何在此,关入刑房恐怕不妥。”    戚松白怒道:“受过恩惠又如何?是大夫又如何?哼,该不会和前几日回春堂那群人是一伙的?那我倒真的要好好拷问拷问。”    萧宁渊暗叹一口气,正想着该如何劝他,却见又一人跑了过来,正是沈季昀。沈季昀见了戚松白,匆匆行了一礼,叫了声师叔,又向着萧宁渊叫了声大师兄,到了沈伯朗面前喘着气问道:“大哥,爹没事吧?”    “嗯,没事。”沈伯朗答道。“你去看看吧。”    沈季昀颔首,转身要上楼,忽回头向千寻看了一眼,奇道:“咦?他怎么也在这里?”    沈伯朗问道:“你认得他?”    沈季昀走了回来,站在千寻身前凑近看了看,道:“对,就是他。刚才还以为看错了。”    “他是谁?你在哪里见到的?”沈伯朗也走了过去。萧宁渊不知沈季昀也见过千寻,心中暗暗讶异。    沈季昀答道:“上个月我和姚恒师兄在燕子坞见到他的,他还替姚师兄看了病呢。我记得他医术挺高明的,几副药下去人就好了许多。哟,他怎么晕过去了,脸色还这么难看,身上都是伤?是不是刚才的贼人伤到他了?”说着,他就伸手要去帮忙扶着千寻,却被几名弟子拦住了,反倒露出了前襟上的斑斑血迹,沈季昀见了皱了皱眉。    沈伯朗面上一抽,答道:“这人刚才闯了爹的房间。”    沈季昀讶然:“什么?就是他?我还以为是大哥你请他来给爹看病的。可人家夜闯都要换身夜行衣,他还穿着白衣呢。”    虽说没想到沈季昀见过千寻,沈伯朗心里却已断定,此人并非暗算沈南风的杀手。沈季昀去燕子坞的时候,他和沈南风刚到京城。若是杀手从逐狼峡赶到燕子坞,时间上却来不及。尽管如此,千寻仍旧十分可疑。他忽然有些懊悔自己下了重手,若非如此,现在还能当面问个清楚。    萧宁渊开口道:“戚师叔,还请将此人交给弟子,弟子会派人看住他的。事情未弄清前还不能定罪,就算是夜闯,也罪不至死。他伤得厉害,若是死了,有损我派清誉。”    沈伯朗也跟着道:“刚才我确实出手重了,他从屋顶直接摔下来的。”    萧宁渊听了,再看向千寻,果然见她的右臂软软地耷拉着,被两名弟子架着时,扭成了诡异的弧度。他忙道:“好像是手臂折了。”    戚松白被众人一阵搅和,没来由地烦躁起来。忽身后又跑来一名守卫弟子,见了戚松白低声说了几句,戚松白听了面色一变,看了眼萧宁渊,向弟子道:“把人给他。”说罢,一甩袖就疾步出了松风阁。    萧宁渊接过千寻扶住,却发现她整个人软软地滑了下去,不得不伸手将人整个揽住。他向沈伯朗说道:“沈兄,等人醒了,我便派人来找你,到时你可亲自问他。”    沈伯朗颔首。萧宁渊带着千寻出了松风阁。    松风阁外的云杉下,一人披了外袍看了许久。萧宁渊从松风阁出来,就见到这人穿着件薄衫披了发站在树下,想来也是睡下后被惊动了。萧宁渊朝他微微点头,说道:“惊扰宋公子了,现下已无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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