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豪

不知道是不是被“沈奚”遗留的情绪所影响，沈奚还没见到甘家人就提前在心里打好了印象，不但没有丝毫高兴的感觉，反而很想逃开。　　　　沈成文一会儿顺自己的头发，一会儿去理衣服，看到沈奚仰着头盯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爸有点紧张。”　　　　说完他深呼吸一口，给自己打气似的挺起胸膛，沉声道：“爸准备好了！畏畏缩缩不像个男人！”　　　　沈奚额头抽了一下，前面是什么龙潭虎穴么？看样子娶甘芳应该是沈成文四十年来最勇敢的行为了。　　　　他朝沈成文走了两步，扯了一下他衣袖，直视前方，轻声道：“爸，还有我呢。”　　　　沈成文脸上骤然放晴，心中无比熨帖，含笑点点头，然后上前隔着一道铁门提高音量喊道：“有人在吗？”门铃早就坏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屋子里的人，无形之中增加了沈成文的紧张感。　　　　过了没多久，左边一间房门敞开的屋子走出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背着手看着门外的沈成文和沈奚。　　　　不出意外他就是沈奚的外公甘何荣，虽然头发白了一半，可精神矍铄，腰背挺得极直，一看就知道家教严谨。　　　　甘何荣一出来，沈成文气势顿时缩了一大截，不过比沈奚想象的还是好多了。　　　　“爸，是我，还有淮生。”沈成文尽量维持形象，虽然脸上的笑明显有些僵硬。　　　　甘何荣站在原地没动，只淡道：“大门没锁，你们自己推门进来吧。”　　　　沈成文对甘何荣的反应和口气已经无比熟悉了，见状反而安定下来，“吱呀”一声把门推开，然后和沈奚一起走进院子，到了甘何荣面前。　　　　“淮生，叫外公。”沈成文想起沈奚小时候被他带到甘家，见到甘何荣和俞素兰后死活不肯叫外公外婆，当时真让他抹了一把冷汗，现在他心里依旧有阴影，不过他莫名相信这回沈奚会讲礼貌的。　　　　沈奚没让沈成文失望，他扬起一个浅浅的笑，紧接着沈成文的话张口叫道：“外公。”　　　　甘何荣并没有因此展开笑颜，反而微微皱眉，大概是之前沈奚留给他的印象太差，所以此时更多的是怀疑和犹豫，可见两边的感情已经淡漠到什么程度。　　　　屋子里正做饭的俞素兰见甘何荣这么久还没进屋，解开围裙就出来了：“是谁来了？”　　　　沈奚看到一个衣着素净的老人出现在眼前，虽然脸上皱纹明显，但肤色白皙，脸上带着笑，应该是个很温柔的老人。　　　　“成文？”俞素兰楞了一下，没想到女婿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惊讶一瞬间来不及掩饰，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一拍。　　　　她的目光又落到沈奚身上，眼睛微微眯起：“这个，是淮生？”　　　　她一直都很喜欢沈成文，自从女儿和他结婚，每次回来都是开开心心的，夫妻感情十年如一日。而且沈成文很孝顺，时不时给她和甘何荣买各种东西孝敬，虽然甘何荣不太满意沈成文的文弱，但她就不喜欢大男子主义的男人，觉得沈成文很顺眼。　　　　甘芳生病以后，沈成文把全部积蓄拿出来给她治病，到后来俞素兰都不忍心，好几次都想劝沈成文自己留一点钱，那种病连医生都说治愈率极低，不能让活着的人下半辈子受罪，可到底更心疼女儿，只要还有一线机会总要试试。要不是甘芳没多久就熬不住去了另一个地方，沈成文恐怕还要到处借钱给她治病。　　　　经过那次，俞素兰更加清楚沈成文的为人，后来沈成文来得少了，只有逢年过节来看看两位老人，但她对沈成文的态度从来没变过，只除了他带淮生来的那几次，她表现出了不满，次数多了沈成文就再没带淮生来过。　　　　其实不是她和甘何荣狠心，淮生一断奶就被带回爷爷奶奶那里，和他们相见的次数少之又少，以至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孩子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跟他们完全不亲近就算了，但极端顽劣的性子是两人都无法接受的，如果让甘芳或者他们来教，绝不会是这个结果。　　　　所以她和甘何荣对亲家一直怀着几分埋怨，总觉得从淮生身上看不到甘芳半点影子，只有没受过文化教育的农村人的低俗已经在小小的孩童骨子里刻下挥之不去的痕迹，让他们彻底放弃了。　　　　现在沈成文突然带着淮生来到家里，俞素兰完全想不到是为了什么。　　　　“外婆好。”这回沈奚不用沈成文提醒，顺从地叫道。　　　　沈成文看着儿子乖巧的样子，心说谁能不喜欢他呢？甘何荣一向情绪不外露，俞素兰就不一样了。　　　　果然，俞素兰一看到沈奚的脸就忍不住了。　　　　“淮生已经这么大了？和你妈妈长得好像。”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外孙的变化似乎有点大，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沈奚笑得眼睛弯弯：“爸也说我长得像妈妈。”　　　　沈成文揉沈奚的脑袋，对俞素兰道：“妈，沈奚马上就能小学毕业了，也懂事了，我就带他来看看你们二老。”　　　　在一旁看了这么久，甘何荣的脸色已经缓和下来，没一开始那么冷淡：“先进屋吧，过会儿甘豪也到了，一起吃个饭。”　　　　说曹操曹操到，甘豪推着一辆二八式自行车走进院子，年纪大约二十六七，带着一副眼镜儿，看着还挺斯文。　　　　“姐夫？稀客呀~”甘豪一开口，那股子斯文气儿就毁了，不过沈奚暂时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恶意，所以对这个舅舅的初印象还可以。　　　　沈成文毕竟和甘豪年龄相差十多年，关系不是特别亲近，所以只客气地笑着回了一句：“甘豪回来了，爸刚刚说起你。”　　　　“我爸？他说我什么？没说我坏话吧？”甘豪笑嘻嘻地把自行车停好，举止跳脱，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样子。　　　　甘何荣皱起眉：“说了让你少骑自行车，就非得出这个风头不可？你在纺织厂，习气作风有专人考察，就该勤俭节约一点，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俞素兰也很不赞同地看着甘豪：“这事是你做得不对，就听你爸的，以后别骑自行车了。”　　　　甘豪有些不耐烦：“你们老说这个，累不累啊？反正别人都知道我有自行车，装道德模范有意思么？我可不搞形式主义。”　　　　甘何荣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疾言厉色道：“什么是形式主义？！我当初不让你买自行车，你偷偷买，现在还反过来教训我和你妈，给我滚回屋面壁去！”　　　　甘何荣发火是很吓人的，沈奚都被他突然大声惊道，更何况甘豪。　　　　他举起双手投降：“是我的错，我的错。午饭我不吃了，下午也不骑自行车，行吧？”　　　　俞素兰担忧地看看甘豪，又看看甘何荣，最后叹了口气，对沈成文和沈奚道：“不管他们，咱们先进去，饭马上就好了。”　　　　“好。”沈成文这点儿眼力见当然有，点头应道。　　　　沈奚刚要行动，甘豪突然又插了一句：“等下，我看看我姐的儿子，哦，我该叫外甥是吧，变成啥样儿了？”　　　　沈奚侧着头，让甘豪看了个正着：“和我姐真像，就是性格既不像我姐，也不像姐夫，跟石头缝儿里蹦出来似的，真让人想不通。”　　　　沈奚心中暗道，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也差不多了。　　　　俞素兰无奈又生气：“什么叫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说话总不经大脑。人家不都说外甥像舅，可能是向了你吧。”　　　　甘豪“噗嗤”笑出声，嘴角带着一丝嘲讽：“我可没那么……要是我从小长在乡下，那也说不准咯~”　　　　沈奚已经明显感觉到甘家人对谭大梅和沈全山，或者说全部沈家人的鄙夷和轻视，这让他非常不高兴。　　　　“舅舅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他不看沈成文，也不看甘何荣和俞素兰，就只盯着甘豪。　　　　甘豪没想到沈奚会这么问，还把他当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玩笑道：“我记得你奶奶说话声音特别大，骂起人来贼溜，你是你奶奶带大的，小孩子又容易有样学样，所以你把你奶奶这些本事都学来了，是不是？”　　　　沈奚表情都不带变的：“舅舅说得不对吧？我听舅舅讲话，总觉得你好像在骂人，让人听了特别难受，还是说不出来的那种难受。我奶奶说过，做人要光明磊落，骂人也要明着骂，那种阴阳怪气的最讨人厌，我觉得舅舅好像就是这种人。刚才舅舅说小孩子容易有样学样，可舅舅也没学会外公外婆那么有礼貌，难道舅舅真的是在乡下长大的？”　　　　甘豪脑袋混乱，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