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就要报道交学费领课本,晚上睡觉前沈成文突然神神秘秘地把手伸进床垫儿,窸窣摸索了一会儿,半晌终于摸出一个用旧蓝布包着的里面像是信封的东西。    沈成文把布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一个牛皮信封。    “爸,这是啥?”    沈奚其实大概猜到了什么,但每次他主动和沈成文说话沈成文都很高兴,他就有意识地多讲几句废话。    沈成文果然露出欣喜的神情,还有些微微的得意,走过来在沈奚对面坐下,把信封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到桌上。    新旧混杂的纸币按照面值摞得整整齐齐,还套了一根牛皮筋儿固定。    沈成文抖了抖信封,又从里面滚出几个硬币,在桌上打转。    沈奚伸出手掌“啪”一下子把它们拍倒,露出长城和国徽的标志。    沈成文哈哈一笑,一边脱了纸币上的皮筋儿,开始一张张数,沈奚看了一下,有壹分、伍分、伍角、壹元、伍元和拾元的面额,加起来估计数字不小。    他有些惊奇,这样的表情让沈成文颇有成就感。    “爸这里一共有一百三十四元五毛六分,你要不要数数?”    沈奚点点头:“要!”    沈成文笑着把纸币递给沈奚,看着他数。    “爸没数错吧?”他插了一句。    沈奚很快点完,点点头:“爸,你哪来这么多钱?”    沈成文笑容渐渐收了起来,怀念地叹了口气:“都是我和你妈在纺织厂的时候攒的,本来以为治你妈的病已经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没想到最后关头你妈才告诉我,她为你还藏了一笔钱,说什么都不能动。你奶奶说一个家不能没有女人,要不是你妈,爸恐怕连十块钱都拿不出来,所以你奶奶总催我再找一个……”    话音戛然而止,沈成文也有些尴尬,小心地打量沈奚的神情,生怕他突然爆发,还有些暗恼,自己把不该说的说出来干啥?    沈奚心中微微震动,“沈奚”对他妈甘芳几乎没记忆,仅有的模糊轮廓显示应该是个个子不高,身形纤瘦的文弱女人,可她到死还记着她儿子,这世上,这种爱除了父母再没有其他人能给予了吧?    他看着沈成文,替不懂珍惜的“沈奚”感到惋惜,同时越发觉得自己幸运。    相比沈成文的忐忑,沈奚面不改色,好像没听到似的,只奇怪地问道:“爸,你为什么不在纺织厂干了?”    这是他一直很想知道的事,如果沈成文还在纺织厂,家里就不会这么难,以至于沈超沈越她们当年都只上了两年学就不上了。这两天每次提到上学的事,她们脸上那种艳羡又失落的表情让沈奚有些难受,似乎自己上学的机会是从她们手中掠夺来的。    沈成文才松了口气,瞬间脸色又一变,好像不想回忆似的静默了一会儿,许久后才勉强笑道:“你妈那时候刚没,爸每天心不在焉的,工作不认真,又被组织批评,爸这个人要脸面,就递了辞职信回来了。”    说完,为了让这个说法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他又连忙补充道:“我和你妈在厂里忙,打你断奶后就把你放在你爷爷奶奶这里,爸一直觉得对你亏欠,觉得回来也挺好的,后来组织上也认可我这个想法,就答应我辞职了。”    沈成文和甘芳都是纺织厂的职工,原来沈奚就出生在这样一个人人艳羡的双职工家庭,后来甘芳病重,把这个萝卜坑传给了娘家亲弟弟甘豪,再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情况了。    沈奚觉得沈成文没说实话,但也没想逼他把秘密讲出来,就不再问。    沈成文趁机调转话题:“爸给你十五块,就不要问你奶奶拿钱了。”    沈奚坐直身子:“哪里要这么多?我跟鸿志他们打听过了,一学期加上所有费用最多五块。”    沈成文露出晦涩难懂的眼神,看着沈奚无奈地摇摇头:“你还太小,有些事不懂,是爸不对,明天爸陪你去。”儿子好不容易通过了考试,他怕横生枝节把这么好的机会弄丢了。    沈奚怎么可能不懂,不就是求人时那些心照不宣的交易?县级干部抽的大前门香烟五毛钱一包,十块钱就能买两条,不是一笔小数目。    “爸知道怎么办,就这么定了,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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