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言只比陆横大两岁,白皙干净的一张脸,平日里总是文文气气的像个书生。    不只是容貌气质像,便是穿着也很像。如非必要,展言总是穿一件淡青色文生公子衫,头戴文生公子帽,手里无论冬夏都拿把折扇。    只不过扇子不是为了凉快,也不是为了风雅,而是他的兵器罢了。    此时展言跟在陆横身后摇着扇子进了棠梨院,进门就被迎进了堂屋。    冉凤重新挽了头发出来,三人见礼各自落座。    “小横横,你怎么也来了?”冉凤笑眯眯地看着陆横,“想我吗?”    陆横抿了抿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我也好久没来天津卫了,老六说今儿有螃蟹,就过来了。”    展言笑道:“我早命他们捞上来之后先挑了个大鲜肥的给京里送去,且看到署衙时还能有几个活的吧,都是督主的口福,咱们今儿只乐咱们的。”    陆横点点头:“往京里送几十篓子的河蟹就是督主的口福了?老六你也真够欠的。”    冉凤乐得不行,拍手道:“老六故意的吧?今儿万岁爷丹药起炉,哥还不得在豹房守一夜?你送螃蟹过去,那是让梁茗他们几个看得吃不得?”    展言面上一窘,他哪里知道皇上丹药起炉的事,便是秦青的行踪他也大多是不知道的,敢情闹了半天自己一片孝心全都拍马蹄子上了。    “左右螃蟹也上岸了,哪天督主得闲,我叫人再送去就是了。今儿这一顿倒是便宜梁茗他们了,怎么看得吃不得?凤儿也太小看他们几个了。”    冉凤哈哈一笑,也不和他争论。即是言明了给秦青的东西,便是看着螃蟹死了不能吃了,旁人也不会轻易动。    不过展言面皮薄,她也不好太过逗他,这话要是陆横说的,她一百句在那等着呢。    陆横却摆手道:“那可不一定有梁茗的事,再说他也不吃螃蟹。”    “这倒是,万贵妃那里少不得又得闹腾一夜。”冉凤撇撇嘴,叹口气道,“万贵妃也是,难道就容得下那荣贵人争宠不成?”    “你也说荣贵人了,前几日欺负你时还是荣嫔呢。”陆横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老大什么时候叫你受过委屈?”    冉凤瞥他一眼没再说话,自那日两人摊牌之后,她便觉得梁茗在刻意疏远自己。    可梁茗确实没叫她受过委屈,荣嫔因错获罪的事,是有孕的淑妃一手操办,不过其中却尽是梁茗的手笔。    淑妃依附万贵妃,愿意做这个马前卒,更因为淑妃家里和荣贵人家有过节。    至于皇帝当时的凑巧赶到,把险些“被害”的淑妃救下,则是秦青推了一把。    可梁茗做这些没跟任何人商量,即便成了事也没打算告诉冉凤。    冉凤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秦青交待的,或者他们之间早有默契,她也无从得知,只是猛然听人提到这事,还是不自在罢了。    其实这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梁茗不提,自然也是因为荣贵人早晚要办掉,借着冉凤的名头,得秦青的帮手更容易些罢了。    展言见冉凤忽然沉默,心里纳罕,眼光在陆横和她之间打了几个来回,把折扇一收,笑道:“我在沽月楼定了包厢,估摸着这会他们也该把螃蟹蒸熟了。凤儿我跟你说,自己剥螃蟹吃着才香呢。”    冉凤目光流转,也笑了起来:“瞧你这话,我有那么懒吗?只不过每次自己吃过,那手上怎么都腥。”    “不碍的,我跟你说,吃过之后把手泡在菊花水里,再用香胰子多搓一会就成了。”展言笑眯眯地不吝赐教,“我每次都用这个法子,从没人说过我腥。”    陆横嗤笑一声:“没人说过?那是他们不敢。你自己难道是个聋鼻子?”    展言莫名:“老三你何时变得如此刻薄了?”    “我从来这么刻薄。”陆横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备马。”    展言点点头,和冉凤交待一句便出门去了。    正堂里剩下陆横和冉凤两人,冉凤站起身要走,却被陆横拦下。    “你又要来,说教我可不听。”冉凤偏了头不忿道,“在你眼里梁茗什么都是好的。”    陆横哭笑不得:“我哪里是要说他了。”    “那你要说什么?”    陆横撇撇嘴:“宫里万贵妃争权,梁茗想除了她,问我的意思。”    冉凤诧异不已:“你说什么啊?他……”转念又怒道:“这种事该问谁他不知道吗?怎么又拖你下水!”    “督主暂时还不想动手,可梁茗的意思,不需要督主知道,其实他不知道才好,到时候总要撇清督主的。这事,自有人来做替死鬼。”    冉凤拧眉:“这不成,我不同意。陆横,你可别糊了心,万贵妃此时除掉弊大于利,你别以为梁茗是为了你好。”    陆横眉目微沉:“万贞儿不死,我终是意难平。”    “你!”冉凤急道,“多少年都忍了,你怎么就这会沉不住气了!”    “不是我沉不住气,万贞儿要给你做媒,她不死,这事怎么了?”    冉凤目瞪口呆,这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    沽月楼在三岔河口码头的边上,正对着海河。    冉凤举杯一饮而尽,笑道:“真是个好所在,沽月楼,这名字起的也好。”    展言笑道:“我起的,当然好。”    这酒楼背后的老板就是他,自然是要费些心思在上面,这名字他琢磨了好久,定了这个也是颇为得意。    冉凤点点头,放下酒杯,转头依旧看着窗外黑漆漆的河面。    海河极宽阔,白天都一眼望不到对岸,晚上更是水天相接在黑暗中连成了一片。    天上繁星点点,河面上也是点点渔火,一时间好像置身星河浩瀚,不知今夕何夕。    冉凤看着这幅情景,不由得想到了那晚和沈醉同舟看流星,微微勾起唇角,起身道:“我吃饱了,你们继续吃。”    “你要上哪?”陆横从一堆螃蟹腿里抬起头,擦了擦手把青瓷小碗捧给她,“我给你剥了蟹腿肉呢。”    冉凤笑着揉了揉他脑袋:“你自己吃吧,我出去转转,别等我了。”    “哎!”陆横看她出门,下意识就想去追,却被展言一把拉住,着恼地推他,“你干嘛?”    展言撇撇嘴:“咱俩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今儿你不能走。”    “可是凤儿她……”    “她又不会有事,天津卫这片地界,谁敢惹她?”展言不以为意,说着却又换了一副神色,轻轻叹息,“老三,你要么就顺着她,要么就顺着自己,你这个样子,哪天是个头?”    陆横早已半醉,根本也没听明白展言话里的意思,只胡乱地摇头:“我当然要顺着她,我顺着自己干嘛?”    展言见他面颊绯红,眼神迷离,知道这人是没法讲道理了,便也干脆地又给他斟了一杯:“好,只顺着凤儿,咱们一起顺着她,干!”    陆横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举杯道:“干!咱们,不醉不归!”    冉凤出了沽月楼,秋夜风凉,站在河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身后有人送过披风,冉凤穿戴好后摆手道:“我随便走走,你们不用跟着。”    随行的下人自然不敢违逆,只恭顺地应了,又把马牵来送过去,目送她沿着河边缓缓地走开。    冉凤来天津卫次数不少,秋夜里沿着海河漫步倒还是头一遭,不由起了兴致,骑上马顺着河边慢悠悠地踱步。    水声滔滔,水面光影粼粼,河边芦苇在夜风中摇曳,既不似江南水乡的温婉,也不像长江大河的壮阔,却也别有一番疏旷意趣。    冉凤一边走,一边随手摘了芦花在手上把玩,虽然夜里瞧不真切,可她目力极好,借着星光看路倒也没什么麻烦。    走了一阵,前面已能看到运河码头。    那里灯火已然多了起来,冉凤不太想过去,便拨转马头,想着依旧回去寻了陆横两人也便是了。    谁知才掉头没走几步,便见前面不远的芦苇丛中模模糊糊地似是有什么在动。    冉凤凝神细看,竟是一个人自河边往岸上走,码头上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映出柔和的线条。    冉凤翻身下马,笑着朝那人跑了过去。    “小哥哥,你怎么在这?”    沈醉闻声抬头,冉凤背着光站在他面前,沈醉却知道她在笑,对着自己笑。一瞬间心里紧张不已,手里的缆绳险些握不住。    沈醉想说,我想和你一起泛舟看星星,可你在沽月楼吃酒,我只能在这里等。本来以为等不到,还好你来了,我真高兴。    然而开口说出来的却是:“我,我在,在等你。”    沈醉心里绝望,只是想在她面前说句整话,怎么那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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