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的营业时间,鱼莜一进面点房,立马就被众人围住。 袁园兴奋地奔上前,摇着她的手:“鱼莜,你中午做得那道面简直太好吃了,这么鲜的汤是怎么调的,教教我好不好?” 她手下的蒸锅厨工跟着打趣:“我们都觉得中午的那道汤面,可比袁园姐做得最拿手的素面可好吃多了,连汤底我都一滴没剩。” 袁园听了厨工揶揄的话也不生气,鱼莜真实的做菜水平如何,她在同她一起做四色蒸饺时就有所察觉。鱼莜能做出这种水平的面,在她的惊喜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两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和鱼莜的友谊日渐深厚,她巴不得鱼莜表现出色,早点晋升成帮厨,她也能跟着面上有光。 袁园事先知晓鱼莜的实力,不觉得很惊讶,但面点房其他人就不一样了。那回四色蒸饺事件,袁园没跟别人细说过,他们只以为是袁园超常发挥。尤其是和鱼莜同等级的厨工最是震惊,连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崇拜。 他们每天在一起插科打诨,都以为彼此是刚入行的菜鸟,闲暇之余还会探讨做菜心得。谁能想到一顿饭的功夫过去,平日里的小菜鸟竟然变身成了做菜技能一流的大神,他们怎能不惊讶。 回味起那碗面的味道,他们心下想就算自己再修炼个四五年,也熬不出如此醇厚口感的汤头。 熊三儿忍不住问道:“鱼莜话说你师承的是哪位师傅?只要是苏菜界内稍有名气的,我们都听说过。” “……没错。”郭宝宝也很好奇这件事。 “我师父他不是苏州人,在苏菜界并没什么名气……” 鱼莜腼腆地摸摸微红的脸颊,眼尾带着笑意。 对于一个厨师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做出的菜得到别人的认可,更让人心情愉悦的事了。 听到鱼莜这么说,他们也就没有追问。毕竟这世上能人太多,她师从不是酒店的主厨,是位大人物的私厨也说不定。 依旧是清闲而百无聊赖的一下午。 到打烊时分,面点房统共卖出去三碗面,两笼蒸包,一笼蒸饺。众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没活干的日子了,这还没到下班的时间,钱昆便让众人把厨具收了,早点回家休息。反正已经这个时间,也不会有新订单来了,在这干耗着也没有意义。 众人走后,钱昆单独把鱼莜留了下来。 新菜单出台以来,面点房的业绩遭到重创,钱昆看似淡定,心里比谁都着急。 他对西餐没有研究,但跟孩子们逛街的时候也吃过快餐店的汉堡炸鸡,他私觉得那种食物和中华师傅们用数十种技法,用一整天乃至好几天的时间,用心制出的各色面食相比,根本毫无技术含量可言。 但这阵子业绩惨淡的事实摆在眼前,钱昆也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难道他真的老了,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难道我们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传统面食真的不如那些洋人带来的“舶来品”? 这几天,他一直陷在这种自我困惑中,直到今天,他吃到了鱼莜做的那碗面。 每个人的做菜风格都不尽相同,他可以熬制出足够浓郁、集鱼肉的精华于一体、让人胃口大开的汤头,却做不出鱼莜这种充满着自然和清新气息的汤面。 钱昆觉得这道什锦鲃鱼锅盖面是个契机,或许可以挽救面点房惨淡下滑的境遇。 可如何让食客们吃到这道面呢? 何美心严格把控着菜单,进入智能点单系统的后台管理界面需要身份认证,决不可能绕过她将菜品加到菜单里去。 菜单上没有列出,食客们自然就不会知道有这道菜。 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鱼莜仿佛知道钱昆把她留下来要说什么,见他一直沉默不言,便主动了提起话头:“钱师傅,这些天我想了想,面点房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有个想法,您听听是否可行。” 鱼莜徐徐道来,钱昆的眼神越来越亮。 “我觉得可行,但这是整个面点房的事,不能由你一人来买单,我是面点房的主厨,这事所用的所有花销全部算在我头上。” 鱼莜笑着应:“好。” 压在心头多日的大石落定,钱昆思忖了会,终归耐不住好奇,开口问:“……鱼这个姓氏不多见,界内有位我很尊敬的前辈,是鲁菜界的大拿,做鲁菜和北味宫廷菜乃是一绝,不知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宫廷菜有南北之分,南派宫廷菜以苏杭菜为主,北派则以鲁菜为主。不管什么派,宫廷菜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浓汤厚味”又不失“软糯清雅”。 北味宫廷菜大多都需要吊汤,吊汤的过程极其复杂,十分重视汤头的鲜美。鱼莜的那碗什锦鲃鱼锅盖面,就很有北派宫廷菜的风格。 再加上鱼这么特殊的姓氏,钱昆就自然想到了那个人。 “他是我爷爷,是我师父。”鱼莜也没想到师父归隐田园十几年,竟还有人记得他,于是也没有隐瞒地告诉了钱昆。 钱昆有些疑惑:“他老人家不是在胶东有自家酒楼吗,为什么会突然来到南方,而且我看你苏菜做得也不错,许是在苏州也呆了挺久了。” “嗯,在我五岁的时候,师父就带着我来到了西庭镇旁的小村庄里,潜心教我厨艺,到现在已经十六年了。”鱼莜回道。 “难怪最近十几年都没有听过他的消息,我以为他不再做这行,还感到十分可惜,没想到竟是跑到了深山老林里……种田捕鱼,打打野味,想想也别有一番野趣啊。”钱昆感慨地笑说。 野是够野,村里没有修公路,连汽车都通不了。趣嘛,就未必有了…… 鱼莜回想十几年来的山野生活,其艰苦程度不下于学霸们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对于钱昆颇有些艳羡的感慨,只默默微笑着应和。 *** 他二人是最后两个从面点房离开的人,鱼莜先行了一步,钱昆负责锁门。 鱼莜走到走廊的尽头,看到热炒主厨孙宝田正垂手站在楼梯拐角处,似乎在等人。 身后的钱昆也瞧见了他,招呼了一声:“老孙,还没回家呢?” “这正准备回去呢。”孙宝田笑呵呵地说,身子却是纹丝不动。 钱昆双眼微眯,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看向鱼莜和孙宝田二人:“嗯,那我先走了。” 说完,两手插兜,挺着肚子,背影潇洒地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鱼莜迈开步子也正准备走人,孙宝田喊住她,朝她招了招手:“鱼莜,你过来一下。” 鱼莜只得顿住脚步,转过头来,孙宝田和颜悦色地说:“我是专程在这等你的。” 专程?堂堂主厨专程等一个小厨工下班,鱼莜总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事。 孙宝田四十来岁,个头不高,身材没有钱昆那么肥胖,五官也颇为端正,但鱼莜总觉得他的模样有点像某位相声演员,眉宇间透着几分圆滑世故。 见鱼莜对他的“专程”并没有特殊的反应,孙宝田清咳了声,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最近店里生意忙,热炒区缺人手,我便想来问问你的意见,你愿不愿意调到我们热炒区工作?” 听到孙宝田的话,鱼莜心里就有了数。 自何美心空降行政总厨,大改菜单推陈革新以来,后厨各部门的态度大抵分成三派。 一是以孙宝田、窦欢为首的革新派,无论何美心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比积极地相应号召。何美心重点推出的新季菜单,大多出自他们之手。 二是以李奕山、赵得凯为首的中立派。心里并不全然认同何美心的理念,但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做出一番表面样子,像是随风摇曳的墙头草,哪里风大哪里倒。 三是以面点房钱昆为首的顽固守旧派,坚决不做和西餐有关的新派菜。叶舒蔓虽然应何美心要求也做了几样西点,但黑是黑,白是白,从未将苏式点心和西点混搭过,明确地和丈夫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孙宝田此番的招揽,用意很明显。 “面点房最近很清闲,用不了那么多人手,你可能不知道,当初是我将你提拔到面点房的。”孙宝田笑眯眯道。 说起这事,孙宝田就很懊悔,白白给面点房送去一个人才。不过现在,这事倒是可以成为博得鱼莜好感的筹码,他当然乐意讲出来。 “……谢谢孙主厨您的好意,不过我在面点房呆习惯了,并有换部门的想法,而且热炒区节奏太快,我怕我跟不上,拖了大家的后腿。”鱼莜婉转谢绝,且点明是自己能力不足,并非其他缘故。 孙宝田心中暗道,能在中午短短一小时的准备时间内,就做好了两百人份的面,怎么可能跟不上热炒区的节奏?怕是拿来搪塞他的借口…… 此刻离打烊已过去了大半个小时,厨工们都已走光,整层楼里都没什么人了,孙宝田的嗓音微低,负着手道:“今天你拿到了李奕山的及格评定,下一轮的员工餐考核是我主评,下下轮的考核是窦欢主评,你若肯来热炒区,我能保证你连续拿三个及格评定,这样你就有了晋升帮厨的资格。” “而且下个月,还有一场沁园春内部组织的厨艺比拼大赛,我也可以保证你进前三,这样你就能稳妥能占下一个帮厨的名额。” “面点房现在已经没有呆下去的必要,而热炒帮厨,你要知道是多少人眼热的存在……我只是不想看到像你这样的人才被埋没,”孙宝田顿了顿,目光锁向她,“你若同意,我直接跟单主管说一声,你后天就能来热炒区报道,怎么样,你考虑得如何?” 连续三个及格评定,保证进厨艺大赛前三,直升帮厨……鱼莜没想到钱昆会接二连三地抛出这些诱人的条件。 这张饼画得太圆满,她都有些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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