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如过山车,即便在最低谷也万不能放弃,因为它意味着将会再次升起。清晓没料到冯三爷竟因冯家二爷贪墨而被连累,进而黑幕被揭开,把淮阴伯也带了出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老天终于开眼了。    听闻北直隶来了不少人,清晓觉得许是通州祖家那边的运作奏效。    只要这层障碍除去,父亲的冤屈,洗刷在望。于是她打起精神来继续奔走。这一次,曾经不肯施以援手的故交皆笑脸相迎,争着为父亲作证。    甚至再次去见父亲时,连巡抚大人都遣淮安知府主动接见。    最不可思议的是谢郎中,竟也主动为父亲说起好话来。难不成他不知道谢程昀是如何受伤,差点被打成残疾的?    这些清晓都无暇顾及了,最重要的是把父亲救出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赶在端午之前,父亲终于回来了。    一家人团聚,喜极而泣。    清晓长舒了口气。这一劫,果真走得不易。冯三爷落网后,父亲得到休养,不过身子恢复,且要些日子,倒是母亲心疼的病根落下了。    她是和父亲较劲多年,气出的心脏病,这一遭下来,心肌受损,日后万不能再动气。    父亲趁机将冯三爷和匪人勾结之事告发,自己的罪名终于洗清了。    不过官复原职,怕还要等些日子,因“剿匪不力”之名还未平息。而举报他此罪的,不是别人,正是宋姨娘。    得知此事,全家上下无一不愤。    这个恶毒的女人,真恨不能把她捻碎了。    不过清晓相信,善恶终有报。    果不其然,父亲归来第三日清早,全家便在一阵鬼哭狼嚎中惊醒。    宋姨娘和清妤回来了。    宋氏发衫凌乱,狼狈不堪,哪还是当初那个娇媚的姨娘。瞧她举止怪异,目光游离,便猜得出,她是神志不清了!清妤眼泪汪汪,抱着她安抚。一见父亲,便扑通跪倒在地,嚎啕尽了,才把话道来:    宋氏卷财逃跑,舍不得女儿便将清妤带走。离开阮家后,她花钱把薛秀才接出来,二人私奔。这些日子,薛秀才一举一动都在清妤眼皮子底下,知他并非良善,劝母亲离开,然无果。    清妤想过回来,再如何,阮知县是她父亲,断不了的骨血关系。可宋氏哪肯,阮家败了,丈夫入狱,有甚可回。不过倒可趁此契机,为自己赚个出路,于是找到冯三爷,帮他诬陷阮知县,给他抹了一笔黑。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宋氏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怎知一日早起,竟发现薛乃东不见了,钱财也被席卷而空。    那可是她的下半辈子!    宋氏发了疯地去找,清河、山阳,均不见其人。本就因小产体弱,又彻夜难眠,身子一度撑不下去了。于是便回清河找冯三爷帮忙,岂知,冯三爷倒了。    最后的支撑坍塌,宋姨娘疯了——    走投无路,清妤只得带着宋氏回来,求父亲了。    真是人生处处是伏笔啊!    看着疯癫的宋氏,阮知县再无一丝怜悯,看了眼女儿,叹道:“你回来便罢,还带着她回来作何!”    清妤抱着母亲痛哭。“她是我娘亲啊,再如何不好,她也是生我的娘亲啊!我不能丢下她!”    言氏闻言,长叹一声。    休书已写,宋氏留不得,生死再与阮家无关。清妤惊惶求饶,把头都磕破了,只望能留她一条性命。    看在清妤对母之诚的份上,阮知县点头了。    言氏和清晓惊讶。    这是老毛病又犯了?怎越老越糊涂!    清晓甚至怀疑这又是宋姨娘一计!    阮伯麟不为所动,依旧冷面霜眉,最后看了宋氏一眼,平静道:    “即日便将她送入静灵庵,活路已留,愿生愿死随她。至于我们——”他握住了言氏的手,目光坚定,“我决定弃官,举家北上!自此,再不踏入清河一步!”    ……    北上的路走得很慢。母亲有疾,父亲身子方愈,再加之体弱的清晓,这一家子除了清昱活蹦乱跳,整个一病患迁徙。    对,还有一个郁郁怨愤的清妤——    父亲肯为姨娘打算已然谢天谢地了,除了顺从,她不敢再过分争取。想到自此一别,与姨娘再遇之日,遥不可及,她落了泪。然泪花之后,流露出的却是对言氏和父亲的怨。    可也是,自尊心那么强的人,怎可能轻易认输。    清晓觉得这个妹妹是潜伏的祸害,不过到底没了宋氏,她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    她再次回首望了一眼。清河越来越远,先是一副鲜灵浓郁的油画,之后是一抹水彩写意,终了,如淡墨一挥,远得只剩心底的一方记忆了。    对这个地方,她谈不上有感情,只是对那里发生的事,遇到的人,还有着几分惦念。    劫难,幸福……爱也好,恨也好,都留在那吧。    她还不满十五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清晓笑着搂过清昱,摸着他胖了些的小脸,心里满足得很。不管在哪,有家人陪伴就好。    ……    那话怎说来着?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哪里是骨感,简直是骨灰——    终于到了通州,清晓以为迎接他们的会是家人的温暖,结果呢?温暖没体会到,却见到一张张绷紧的脸皮。唯一略显松弛的,是那位生未谋面的祖母冯氏。    ——她脸皮松,可不是因为笑,是因为年岁大了。    “糊涂啊!”冯氏眼神怨恨,全然没有老年人的慈蔼。她狠捻着锃亮的花梨佛珠,责备道:“不长记性,你怎去的清河都忘了吗!你想‘成仁’便罢了!非要把一家子都拖累了才甘心?”    老太太数落这个小儿子,跟数落个孩子似的。可能在她眼里,这个儿子还和十七年前一般!清晓终于明白为何十几年里,父亲回通州的次数寥寥可数。    “是儿子鲁莽,欠考虑了。” 父亲低声恭谨应。    “兄弟几人,你最聪颖,十七岁中举,十八岁又同进士出身,刚及弱冠便任通州同知,前途可不限量,这是何人能匹及的,你可知为母对你抱有多大的希望。可你呢?哎!当初道你年轻气盛,可如今已奔不惑,怎还是这般糊涂!”    “是儿子的过错,让母亲担忧了。”    父亲依旧谦卑,冯氏长叹,道:    “你虽如此,可倒养了个好儿子,前些日子听他二伯道,清让春闱已过,刚参加了殿试。只望着他别像你钻牛角尖,惹一身的麻烦,让大家烦心!”冯氏眉间的皱纹又深了。    绕来绕去,还是离不开父亲的过失。清晓只觉得她话里话外都透着嫌弃。这是亲儿子吗?    “此次有劳兄长了。” 父亲再次起身施礼,清晓和弟弟也随着言氏揖礼。两个孩子,一个福身,一个跪地磕头,不伦不类,看得老太太眉头拧得更紧,再不愿瞧两个愣头愣脑的孙儿,松弛的眼皮一垂,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归了祖,才知原来祖家这么大。清河那个家,不过就是前院后加盖了两排房,称后院和偏院,如今到这,才真正知道什么是“院”!    先随父亲去祠堂祭祖后,母亲便带着子女三人去了大房所在的东院。    冯氏育三子一女,父亲排行老三,二伯在京任吏部主事,举家居住京城,姑姑出嫁京城,只留大房在通州。伯父大器晚成,不惑之年才中进士,如今观政户部,应是今年便要提正,故而久留京城,回来的时间便少了。而大房兄长在京读书,通州唯留下妻女。    嫌弃是想到了,但大伯母还算是知书达理,敷衍应付几句,让子女见过三叔母,便退下了。清晓甚至都没看清堂姐的样貌,一阵风似的,只留了一个“嗯”字便不见了。    拜过大房,一家人搬入阮府偏院。这偏院还真是偏!从前院穿后院,绕过园林,进了拱门才到了这么个院子。    一进门,清妤扁了扁嘴。“西院不是空着吗?为何要住这么远。”    还是她“心细”!    “西院是二房住的。”言氏冷道,不禁看向父亲,想说的话留了住。    清妤也只敢嘟囔句:“二房不是在京城吗……”    清晓瞥了她一眼,没个眼力见,也不瞧瞧人家都是如何待自己的,能住下就不错了。还当是在清河,自己说的算啊。    这样也好,他们不愿往来,清晓也不愿与他们接触,守着自己一家人才好……    大宅门有大宅门的规矩,距离虽拉开了,可不见还是不可能的。次日一早,一家人便早早来正房给老太太请安。    昨晚上言氏给补了功课,清晓记了半宿,直到清昱撑着小脑袋昏昏欲睡才作罢。    结果睡了一晚上,把学到的东西送了周公,姐弟二人记下的所剩无几。但请安叩首,是记下了。    姐弟二人木讷跪地,念着“孙儿给祖母请安,祖母安康。”便磕了个头。从冯氏未动的皱纹来看,应是磕对了。    姐弟二人刚退下,清妤便笑盈盈上前,窈窕一跪,声似莺啼道:“孙儿清妤给祖母……”    “你怎来了?”冯氏眉头登时皱起,反感地睨了她一眼。    “嬷嬷没告诉你,庶出不用来请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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