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兄,可有消息了?” 秦穆朗声大笑,拍拍江岘肩膀。“景行老弟,今儿我才明白你为何赖在清河不肯走,取了账册还非要回去再看那姑娘一眼,阮家小姐果然不一般啊。” 江岘挑开了他的手,蹙眉道:“到底如何了?” 秦穆敛容,道:“阮伯麟被押,家人几次到淮安府鸣冤,都被赶了回去。可阮家这位小姐,竟煽动清河百姓,聚到县衙为阮知县伸冤,声势惊动了巡抚,淮安知府压力颇大,到如今也没敢定她父亲的罪。不过想来淮阴伯是不会放过他的,几个山阳匪人一口咬定与阮伯麟勾结,证据确凿,这冤怕难洗。” “这事到底是因我而起。”江岘沉吟。 秦穆劝道:“算了,你也是迫不得已。即便没有你,那阮伯麟非朝火坑里跳,这一劫他也躲不掉。不过他有女如此,也算造化吧,指望这姑娘别受其连累。” 见江岘不语,他凝眉又道:“那姑娘已经把时间拖开了,你若真想救,便休要再犹豫,按师相说的做,尽快将这件事完结。我知道你有顾虑,你自己衡量,为兄帮不了。” 江岘点头。 “谢秦兄指点,景行如今行动不便,还请秦兄帮我一个忙……” …… 淮阴伯府,书房。 冯三爷气愤地敲着桌子,火急火燎道:“早知如此,那日就不该放她回去。” “确实小觑了她。”淮阴伯冷哼道。“她如今在众目之下,又惊动了巡抚,怕是难再动手。京城此刻风平浪静,许是东西还未入京,找到人才是紧要。” “哼,我能绑她一次,便能绑她两次!” “不可鲁莽。”淮阴伯道。“还不长教训吗!屡次下手不得,她身边必有人护着,不能来硬的。” 冯三爷急了。“那便如此放任她,坏我们的事?” 淮阴伯镇定道,“阮清晓这么做为的是什么,无非是想救他父亲,为一个‘孝’字,那么这个‘孝’许也能帮我们。” 冯三爷皱眉,想了想,恍然点头…… 清晓明白请愿也不过是江河一浪,官府稍稍威逼,小民便怕了,于他们而言义大不过命。完全靠他们不行,还是得疏通官场。 官场无朋友,朝廷无是非,唯有“利害”二字。 淮安知府之所以帮冯三爷,无非是看在冯家和淮阴伯的威势上。可被清晓这么一折腾,他骑虎难下,定罪不是,不定也不是,于是只得把烫手山芋上抛,移交巡抚大人。 巡抚手握最后的决策权,是关键人物。 人家是朝廷钦官,可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说见就能见的。于是她四处奔走,求父亲的故交旧知,甚至寻到了谢家—— 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 不要说帮助,谢翰连个敷衍都懒得给,竟让儿子谢程昀应付她。经了前事,二人躲之不及,他竟用这种方式堵她的嘴,老狐狸! 可人在低谷便矫情不得。这些位高权重者,很可能一句话便是父亲的一线生机。所以,硬着头皮也得见。 见清晓深言恳切,说愧疚也好,说留恋也罢,谢程昀送她出门前挑破了真相:这事冯家和淮阴伯压着,没人敢轻举妄动。包括自己的父亲,早就被人盯上提早放了话。 就算闹到巡抚那里,巡抚也未必会帮她父亲。何况他身兼都察院的督察御史,弹劾都在职责之内,他若说定罪,都留不得他人插话。 换个角度想想,一个员外郎和一个伯爷竟与小小的知县过不去,这背后指不定隐藏着何等惊天秘密。推翻阮知县的案子,必然会牵扯更大的事件来。 哪个上任的巡抚愿在自己的任期内惹是生非,能大事化小,绝对不会实事求是。 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劝清晓好好想想,她父亲到底哪里得罪了两位,非咬着不放,能把这个结打开最好不过了。 这些,她何尝不懂呢! 道谢后,清晓告辞,却被谢程昀留步,他踟蹰道: “之前是我年少无知,犯下错。可……我对清妤不过是一时冲动。上次相见,我便悔了,到底是我对不起你。可若不是你家提出入赘,我们也不至于此。若你果真走投无路,便来找我,我们……缘分再续。” 若没前一事,她许会感动;不过此刻这番话,只值“呵呵”两字。 “二少爷告知真相,我谢过您了。至于方才那话,只当没提过。况且,我嫁人了,有夫君。” “他是个骗子,根本不是林岫!” “‘林岫’是假,但夫君不是。” “不是?”谢程昀哼了哼,虽不信,却还是道:“我可听闻你和他不过仅有夫妻之名罢了。” 真是连“呵呵”两字都不值—— 清晓朱唇轻挑,冷道:“清白的姑娘你们谢家都不容,何提嫁妇。我劝您别打这主意了,您做不了主!” 谢程昀哑然。 清妤当初如何都要嫁他,当着谢翰的面,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没有丝毫的勇气和担当。活得窝囊偏还春心泛滥。 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清晓转头,傲然而去。 望着走远的姑娘,清媚无双,又沉敛坚韧,谢程昀真后悔了。若不是当初一时贪欢,怎会把她送到那个人的手里。 不过也亏得送到那个人的手里,所以他还是有机会的。 只要她父亲出不来…… 家里遭劫,母亲又病了,凡事只能靠清晓一人。 她带着巧笙去探望父亲,托着病身坐了一日的车才到淮安府大牢。 家里的细软被宋姨娘卷走,正值初春,庄子的租金又收不上来,所剩家底也都用来奔走了,如今吃穿都是靠母亲当首饰。 此刻,她身上也不过纹银几两。然牢里班头却道:阮大人是要犯,哪是想见便能见。说到底还是 “开门钱”不够,更何提她还想请个状师。 淮安府倒是有些父亲的故交,可他们要么闭门谢客,要么婉言拒绝。还有算“好心”的给了几个钱“打发”了。 没人,没钱,寸步难行。 清晓心戚戚,突然摸到了怀里的东西。 ——他送的那块羊脂白玉玉佩。 这玉价值不菲,若当了它许这一行便够了。 清晓捏在手里,又忆起了他的话:“以后送你更好的……” “以后”,她有多喜欢这个词,明知他有秘密,可还是选择相信,对“以后”充满了希望。 即便是为了它清晓也不想放弃。捏着玉的手紧了紧。 再相信他一次吧…… “可是阮小姐?”眼前突然站了个黑靴蓝衣的皂隶。 清晓警惕地看着他,“我是。” 皂隶嘿嘿一笑,不乏恭敬地施礼道:“阮小姐,我们家老爷有请。”说着,瞥向远处。清晓抬首望去。 是淮阴伯…… “没想到在淮安府遇到阮小姐。”淮阴伯道。 清晓冷哼。“怕不是偶遇吧。” 淮阴伯笑了。“阮小姐可是来看父亲的?” 明知故问。 清晓欲走,突然想到谢程昀的话:解铃还须系铃人…… “是,我是来看父亲的。”清晓盯着他道,“旁的不必再言,我只想问伯爷,到底如何能放过我父亲。” 淮阴伯心底暗喜,肯谈条件便是转机,于是道:“令尊和匪徒勾结,谋财害命,却反诬冯三爷监守自盗。冯三爷自然不满,才闹到我这,望小姐体谅我的苦衷。毕竟相处这么些年,彼此敬重,我愿为此做个中间人调和,各自退让一步,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说得真好听,不愧是侯门大户。 救父亲紧要,清晓应道:“我会劝父亲放弃告发冯三爷,即便他不听,事至于此,他官都没得做了,想告也没这个能力。所以伯爷大可放心。” “懂得审时度势,一点便透,阮小姐果然聪明。可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淮阴伯笑道,“请小姐告知,那假林岫的下落。“ 清晓有些诧异。 原以为淮阴伯嘴上说林岫,无非找个给父亲治罪的借口,如今看来不是。 为何非要找他?他们之间究竟什么关系?难不成果真是因他的临阵脱逃害了自己一家? “我确实不知道他在哪?” “我暂且相信小姐,可你想想他会去哪?” 他曾提过京城。清晓沉默须臾,还是摇了摇头。 淮阴伯脸色突变,寒声道:“还要包庇他吗?值得吗,连父亲都不顾?你可知他骗了你!不仅仅是身份!” “你就没想过他为何要冒名顶替与你成亲?你可知他为何失踪?你可知冯三爷为何非寻他不可?因为他偷了三爷的东西,价值不菲,且关乎身家性命!” “他是何人,我说了阮小姐也未必会懂。但你要知道,他之所以隐蔽在你身边,不过是在了利用你们一家为他掩护而已!东西到手,自然无影无踪。” “明白了吧,他不过是把你当做利用的工具而已!这样的人,值得你维护吗!” 清晓所有想知道的秘密,总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揭露—— 如果都是欺骗,他抱着自己说的那些话算什么,分别前夜的那个吻又算什么? 清晓沉默须臾。“伯爷既然知道我对他而言无足轻重,何苦还来问我,他岂会告诉我。” “他就没说过什么用得上的话吗?” 清晓不语。 阴寒闪过,淮阴伯忍到极致,他将皂隶招来。“带阮小姐去见见阮大人吧……” 对见父亲,清晓满怀希望。可到了大牢,眼前的一切险些没让她叫出声来。 阴暗潮湿的牢房,父亲背对着她躺在只有枯草没有床被的榻上。狱卒不许她进,她只能隔着牢房的栏杆唤道: “父亲!” 他应是听到了,呼吸微僵。然等了半晌,也没反应。清晓又唤了一声,父亲终于动了,依旧翻不过身来。 清晓这才发现,他青灰的衣衫上,污秽不堪,水渍,泥污,还有血迹。父亲发丝散乱,昏暗的光线中像秋后枯草,随着他的身体无助地颤抖着…… 这是遭受了什么啊! 清晓苦苦哀求,求狱卒让她进去。可皂狱卒却道了句:还是不看为好,看了反倒惊心。 他是犯人,可也是朝廷的官员,怎能如此待他。这还是自己那个意气风发的父亲吗,清瘦萎靡得像具尸体。再这么下去,他真会没命的。 清晓质问,狱卒道:阮大人不肯认罪,府衙只得按律行刑。若不想他遭罪还是早早把他接出去的好。 清晓眼泪直流,哭着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狱卒,托他好生照顾父亲。 出了府衙大牢,清晓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这种绝望不仅仅来源于父亲,更来自一种失望。 一切都是劫数。 猝死,穿越,病入膏肓,嫁人,中毒,失踪,遭难……几个月里所发生的事竟比她上辈子经历的还要足。既然老天这么喜欢开玩笑,那么就陪他玩,反正都是死过的人,还在乎什么。她要为自己值得的人争取。 清晓抹了抹泪,摸着怀里的玉,朝当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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