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兴元帝端坐在御案之后,宋孝先垂首立在案前。    “宋卿,你以为匈奴之事朕该如何回复?”    宋孝先行了一礼,语气平静道,“朝廷百官都说不能答应,以防匈奴有诈,臣以为此言有理。”    “哦?那你的意思也是不同意匈奴臣服?”    “不,皇上,臣与他们意见相反。匈奴虽说是因为年前的雪灾,才不得不向我们示好,但是谁又能保证他们不是真心臣服呢?万一他们真的是想与大魏交好呢?用区区五十万斤粮食,来换取边关百姓一世太平,哪怕只有一成希望,我们也应该去试上一试。若匈奴真的有诈,那损失的也不过是一点粮食罢了,若真能交好,那拯救的是我大魏千千万万百姓和士兵的生命!臣以为,这笔生意是划得来的。”    兴元帝龙颜大悦,“哈哈,果然还是爱卿你目光深远!他们只能看到眼下的利益,殊不知,这笔买卖往长远了看还是咱们占据优势。”    宋孝先垂首而立,不再多言,心里却不由深思,皇上为了答应与匈奴的交易,也是煞费苦心了,连这么蹩脚的理由都能接受。虽说是他提出来的,可他也不过是看皇上的意思行事罢了。他为官多年,最擅长的便是这察言观色,不然他也不会成为这天子第一近臣。    魏谌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答应与匈奴交易,只不过是因为朝中大臣一致反对,才不得不暂退一步。他今日找上自己的意思,也不过是想让自己看出他的意图,好给他找一个借口,或者说是台阶下。可以想象,明日早朝,魏谌一定会在百官面前再次询问他对匈奴一事的看法,到时候他便像今日这么回答,魏谌就会顺水推舟、勉为其难的答应。    然后,他魏谌落个明君英主的名声,自己却成了谄媚惑主、不仁不义、枉顾百姓死活的奸臣。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受皇上宠爱的原因。    说是信任,倒不如说是替他承担骂名。纵观历史,每个皇帝面前都有一个这样的奸佞小人,在民间骂声一片,却备受皇上宠信,你以为皇上看不到那些小人的骂名吗?不,他知道,不过是君臣之间的默契,演戏糊弄天下百姓而已。    如今,他倒是成了这样一个角色,谁让他最会揣摩上意呢?不过,这次的事确实有些蹊跷,他能看出魏谌想答应与匈奴的交易,但却猜不透他为什么答应。就像百官说的,匈奴必定是不怀好意,拿了粮食就翻脸不认人的可能性几乎是十成十。而且五十万斤粮食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他刚才说的轻巧,但事实上,国库要是真的能拿出这么多粮食,去年的雪灾也不至于对百姓不管不问。    去年便是他提出不管这场雪灾,也不过是看魏谌的意思行事罢了。因为他知道,国库里是真的没有一粒粮食了。    明明没有粮食,却还要冒着风险与匈奴做这场注定要赔本的生意,他是真不知道魏谌是怎么想的。    宋孝先正准备告退,外头突然匆忙进来一个小太监,“皇上,太后娘娘、淮南王与镇国公求见。”    “太后、淮南王与明珠?”魏谌眉头一皱,“这三人怎么会走在一起?”    魏谌突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但却猜不透这三人的目的,也找不到不见的理由,便挥手道,“罢了,先让他们进来吧。”    等太监通传之后,一行人鱼贯而入,魏谌这才发现,来人不止魏明珠三人,还有一众朝廷大臣,与皇室宗亲族老。    魏谌脸色一寒,继而又满面笑容,“母后这是怎么了?带这么多人来御书房可是有急事?”    太后端坐在右下首的位置,淡然开口,“确实有事。”    魏谌呵呵一笑,“母后有事直说便是,何必惊扰众位宗老?”    萧太后看他一眼,神色淡淡道,“这件事还就得当着宗亲的面说。”    魏谌环视了一圈,右下首坐着太后、魏南衣与魏明珠,左下首坐着魏氏族老和几位辈分最高的宗亲,百官垂首立在下方。这阵仗他要再看不出来是找他兴师问罪的,那他也枉做这么多年皇帝了。    莫非是因为老三的事?    魏谌慢慢冷静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是大魏的皇帝,这些人还不能拿他怎么样。思及此,魏谌微微一笑,慢慢坐回龙椅之上,“也好,族老既然已经来了,也好做个见证,母后有话便说吧。”    萧太后仪态端庄的坐着,纵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风霜,但那股优雅尊贵的气质却越发沉淀下来,即便不说话,那通身的威仪也叫人不敢直视。她轻抬下巴,环视全场一圈,开口道,“哀家这些年一直在皇觉寺为大魏祈福念经,本打算与佛祖相伴到死,但因为听说了一件事,才不得不从寺里匆忙回来。”    萧太后顿了顿,接着说道,“哀家听说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还有一个孩子活在世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什么?先太子还有子嗣活在世上?”    尤以魏谌最为震惊,他完全没料到太后要说的是这样一件事,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皇帝多年的威仪,让魏谌险险忍住,没让自己当场失态,他满脸笑容道,“母后此言当真?那可这是太好了,想必二哥天上之灵也会感到慰藉。”    萧太后淡笑道,“哀家也是这么想的。这孩子之所以能活下来,还要多谢明珠大人。”    “这跟明珠大人有什么关系?”魏谌问道。    “当年桓儿被幽禁的时候,膝下所有子嗣先后遇害,桓儿自知是有歹人要害他,因此在太子妃怀孕的时候便不敢声张,生怕被歹人害了一尸两命。后来太子妃生下一个男孩,便让人将他送出禁苑,交给明珠大人抚养,不求他荣华富贵,只求他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果然,这孩子入了明珠大人的府邸,没人知道这是太子子嗣,便没有人再害他,也让他平平安安的活到了现在。”    众人目光投向明珠,魏谌眯着眼睛,神色不明的问他,“明珠,这可是真的?”    明珠起身行了一礼,“回皇上,太后所言没有半分作假,那孩子便是国公府名义上的四少爷,皇上应该也听说过,便是年前发现地瓜的那孩子,皇上还为此嘉奖过他。”    “原来是这孩子,好!果然有其父风范!”    “以六岁稚龄发现地瓜,解决百姓吃饭问题,拯救万民性名,此子仁厚!”    宗亲与百官一听说是这个孩子,纷纷夸奖起来,至于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魏谌勉强忍住铁青的脸色,僵硬的扯出一抹笑,“原来是他,甚好甚好。”    魏谌如何能不知,这些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晓魏长生的身份,就是想逼迫他让这孩子认祖归宗,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找不下出什么理由拒绝,毕竟那也是皇室血脉。    不光如此,他们在自己已经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暴出这个这个孩子的身世,恐怕还有别的意思在其中。想让他继承大统?别做梦了,他便是把这皇位给一个陌生人,也绝不可能把它交给魏桓的孩子!    魏谌笑了一声,“二哥后继有人,朕也十分欣慰,只是事关皇家子嗣,务必要慎重,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当然,朕不是说要为难他,毕竟太后也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所以朕毫不怀疑他的身份,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明珠心下了然,魏谌说的好听,但走流程里面的门道多了去了,他随便一个环节做点手脚,长生便上不了皇家玉蝶。不过,这种情况他们已经预料到了,根本不惧他验。    长生有魏桓给的玉佩,又有太子妃昔日留下的书信,滴血验亲也是萧太后找人看着,魏谌做不了假。    果然,宗务府与宗亲带长生下去验身,得到的结果确实是皇家子嗣无误。魏谌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之后才笑道,“如此便好,今日真是喜事临门,皇家找回流落在外的子嗣,二哥也后继有人,应当庆贺一番。”    “来人,吩咐下去,今日宴请众宗亲与百官……”    不等魏谌说完,萧太后便打断了他的话,“皇上且慢,今日让长生认祖归宗只是其一,哀家还有些其他事要与皇上分说。”    魏谌强忍怒火,满面笑容道,“母后还有何事?”    “关于当年太子被幽禁一事。”    魏谌心头一跳,“哦?这事不是已经被有定论了?二哥与匈奴勾结意图造反,朕虽然心痛二哥糊涂,却也不敢替他做什么,毕竟这是父皇亲自宣判的。”    太后笑了笑,“先帝宣判什么了?先帝可什么都没说。当年先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哀家就在旁边,先帝直言绝不可能,太子不会做这种事。只是后来‘证据确凿’,先帝才不得不把太子暂时幽禁,但当时既没有给太子定罪名,也没有撤掉他的太子封号,因为先帝知道,桓儿是冤枉的,只是没能等到先帝找到证据,先帝就突然病逝,这件事便就此搁置下来。”    “这些年皇上不曾为太子翻案,但哀家这个做母亲的却不能任由别人诬蔑我儿,于是便找了这些证据,证明我儿当年是被人陷害的。”    魏谌笑道,“什么证据?”    萧太后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证据便是这些当年证明我儿通敌叛国的书信。”    “便是这些信让我儿蒙受不白之冤,但现在,它也能证明我儿的清白。”    “这些信是真的,通敌卖国的也确有其人,只不过那个人不是桓儿,而是……”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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