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之于吾,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留,可遇不可有。  ――叶无殇    “来,玖儿。他叫叶无殇,以后就是你的师兄了。”    彼时,她追着飞远去的纸鸢不小心撞上他。而他一脸冷漠不语。    那年,他十二,却早已识透人心险恶。那年她才九岁,正值天真无邪。    ……     梅园。    男子低垂着眼正在看书,眉眼淡淡,修长的手指一页页摩挲着纸页翻过。      随着女子轻灵的笑声响起,男子的手指一顿,然后缓缓转过头去。     透过那敞开的窗外,他看到了她在梅园里与其他师门之人正一齐放着纸鸢。    当他看到与她一同玩闹的其余师门之人不禁蹙眉,再望到她的笑颜却不由轻叹了口气。     他低头继续看书,并未再去理会窗外之景之事之人。      男子看了眼前的一页书页很长时间却并未翻页,似是出了神一般无法再读下去,随后便将手中的书轻轻阖上。他起身站起,在桌案上熟练而又自然地铺开了纸绢,毛笔蘸墨,在绢上寥寥几笔便将女子的身影勾勒出来。      他抬眼看向窗外巧言笑兮的女子,又缓缓转过头来,眉眼似是柔和下来了一般,在绢上又将那女子的身影绘得愈发细腻,将那深刻的倩影完整地落于自己的画笔之下纸绢之上。男子的笔顿了顿,又在女子的身旁寥寥画了一株桃树,墨色桃花点点盛开。      随后他望了望窗外已然空无的景色,那人儿随着纸鸢奔跑散去,笑声远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画,神色却渐渐阴沉下来,眉头微蹙,黑眸幽暗深邃。    她对他始终敬畏多于亲近。    十九岁那年,已经是谷主的他拦截不了她对外界的向往。    她想要的是灼灼其华的桃花烂漫,而他只能给她梅园里已然零落的梅花,她要的,他始终都无法给她。他能给的,是替她挡下这人世间的风霜苦痛,保她一生喜乐平安。    她终究还是如同那纸鸢般飞往茫茫的江湖。    出外闯荡江湖的她很快遇上了一个王爷,并渐渐地爱上了他。    在他二十一岁那年,她身重剧毒被同样身受重伤的爱人送回药王谷,眼看她即将性命不保,他换血过毒。    面对醒来的她的恳求,他说:“你嫁给我,我就救他。”    她同意了。    明知道她只是迫不得已才答应他的要求,但他还是很高兴。    但,在婚礼的前一刻,她,终究还是逃了。    ……    飘在天空的雪花好似灰色的尘埃一般,密密麻麻布织着天罗地网,遮盖了大地的颜色。    马车的帘子缓缓掀开,男人的五官出现在眼前,眉飞入鬓,如最好的画师不经意勾勒的一笔,深如浓墨的眉眼,五官多一分过浓,少一分寡淡,不多不少的如同徐徐展开的画卷,好看得令人失神,眉眼间的凉意却让人望而止步。    男人缓缓走下马车,飘逸的长发在风中飞扬,他神态冷凝,眉目清冽,衣袂飘飘。    “师兄。”女扮男装的她下了马,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他。她脸上有些慌张,不安,双手不住地做着小动作。    他微微瞥过她手上的小动作,这般的举动他已经见了很多次了。    他缓缓抬眼落在眼前的她脸上,她的容貌,神态,话语,举止都已深刻在他的脑中,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他也完全了然她的心思。他很早就知道他留不住她,就如同再美的冬雪也永远等不到桃花的盛放。    “你若要走,我怎能不来送你一程?”    他漫步走到她跟前,没有不解没有责备,就如同他一直所做的,只是这般淡漠地守护而已。    他手里牵过她的缰绳,她身边的侍卫低头缓退至一边默不吭声。    他和她就在雪地上走着,她惴惴不安,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瞥着他的神情。他一脸清冷也不说话,白雪渐渐将两人的头发都落了一片雪色。    “阿玖,”他的步伐停了下来,轻声唤了声她的名字,那声音带着凉意,却又在一片寂静的白雪里回荡,席卷了一切的空气。    “你看,我们像不像是一起白头?”他缥缈的声音在风中轻扬。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听到了师兄这般的话,她的瞳仁微颤,而后有些震惊,又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向他。    他虽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但并没有转过头,只是继续看着眼前的皑皑白雪,那视线深处似乎望到了他的视线不可远及之处,那里是她将要远去的地方。    “师兄。”她的声音颤颤的,只见他终于缓缓转过头来。她的目光撞上了他被雪色柔和了的眉目,他好似这一片莹白的雪光,清冷却温柔的。      “你该走了。”他微低头伸手将缰绳递到她手中,微冷的手指淡淡划过她的手心。      “我会回来的。”她咬唇,手中握紧了缰绳,一字一字坚定地对他说道。     他缓缓抬眼,那双眼里面是一片墨色深沉,让她有些失了神,就这么呆愣看着他,许久才回过神来。她的心有些疼,越看着那双眼她越发得觉得疼痛。她似乎也感觉到了,她一直认为无伤无悲的师兄在这一刻也是疼着的,那般的疼痛凝聚那如墨的眉如同破碎的镜面一般。      “好。”他缓缓点了点头,那一声好字很淡很轻,却似乎融入了千万思绪万种情愫。      她的身体顿时一颤,她从未见过这个人这般的眼神,那种悲伤与欣然,压抑与爱慕而又涌动出来的目光,淡淡一字而已却惹红了少女的眼眶。     他抬起手,宽大的袖口露出了骨节分明的手腕。男人的手指划过她鬓角的一缕发丝。在这一刻眉眼里恍若纵尽了最繁华的万般光景,那般的小心翼翼,那般的柔情刻骨。      “走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红着眼点头而后牵着马走去。      走了几步,她也没有上马,她仍旧控制不住地转过头来想要再看看那人的身影。      男子如玉,穿着一身白色皮裘,站立在漫天雪色里,默默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      “阿玖。”     当他在雪中第二次轻声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呼吸仿佛一窒,有什么在心底骤然翻涌,再也无法自抑。阿玖,阿玖,阿玖,一声声阿玖在脑海中闪过,是师兄,从小到大一直陪伴守护在她的身边。她知道的,这世界上谁都也可能伤害她,唯独师兄不会。      “我等你回来,等你以身相许。”      他低声说着,直视着她的目光深沉而又缱绻。你从未见过一个人会有这般的眼神,看见那个人的时候那样纯粹的目光,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全部。      这句话刚落,便似一句响钟,穿过胸膛直击到心底最深处。      她的眼泪无知无觉地从红着的眼眶落下。     当他转身的那一刻,她的身体颤抖着,她的眼里是遮掩不住地慌乱和悲哀,手中的缰绳滑落。明明要离开的人是她,在此刻她却第一次觉得她要被师兄抛下了。      “师兄,师兄!”她无法按捺住地大声唤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他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停留,孤独而又淡漠地一步步向马车走去。      所有的话都静止在风雪中,只剩下他浸透在雪里的一抹白色身影。      他踏上了马车,当帘子拉开的那一刻男人的身体一僵。      只因为——那马车的一角平整放置着一身大红嫁衣,凤冠霞披。      “谷主,”身旁的仆人不由得开口,话语未说完却被他挥手而止住了。      “走吧。”男人轻声说着,嗓音沙哑而又低沉,垂眼走进了马车。      明明是她的离开,而如今她泪流满面地伫立在原地,望着他的马车渐行渐远。    ……  ==============================================   “阿玖回来了吗?”      一袭白衣的他静静地坐在藤椅上,而身后跪着一地的药王谷众人。      “回谷主,没有。”      “是吗。”他缓缓仰头,那双黑眸恍若透着清冷的夜色般,却又好似映着黑幕下柔软莹白的雪色。他的面容惨白,神情却又是那般恬淡,白色雪袍衬得他缥缈出尘。      院落里白雪飘飘,雪梅沁着风雪,明致秀丽却又没由来得让人感到悲伤。      “别回来了,阿玖。”他轻轻念着,那阿玖的名字都恍若轻碎在了男子清哑的声音里。男子眉眼终是温和下来,他的嘴角勾起淡淡的浅笑。    他的视线遥遥望向远方,似乎看尽了这个世间的尽头去追随着他心上的人,经久不散的温柔和情愫融入了那双如玉的眉眼。     他的手缓缓张开,手心是一朵白色折纸的桃花,是曾经阿玖教他折的。     院落里,雪梅纷纷,却留不下一抹樱色的桃花。     白雪碎着梅花仍旧在簌簌而落,只看到男人坐在藤椅上出尘的背影。    纸花慢慢从男子修长的指尖划过,然后无力地坠落在地上。    ……    等她归来那一日,她被拦在了药王谷之外,他近身的人给了她一枚纸花。     她缓缓拆开了那一朵纸桃花。    里面写了一行字——[我只愿,陪你看尽云谷的每一场雪,晨曦落日,年年岁岁。]     她的双手轻轻颤抖着,泪水一滴滴落在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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