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书童火急火燎地催促下,陆锦焱仍在三日之后才风光回京的。 一入学府大门便被带到逊园书房,见上座的余守言面色铁青,几个书童的脸色也十分凝重,他还恍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直到被一道道讳莫如深的目光洗礼之后,才终于听到恩师发话:“听说你此次伴驾出京,作了一首好诗,还被圣上嘉奖了?” 原来是因此事,陆锦焱心头一松,扬唇一笑,毫不谦虚地点头答:“学生本来无意出风头的,是圣上钦点了我作诗一首,所以……” 他话未说完,又听余守言问:“哦?是何好诗,读出来给为师听听。” 余守言语气中怒气和讥讽不加掩饰,陆锦焱终究还是悟出点不对劲来,并未立即照做。 小心翼翼问道:“太傅,可是学生做错了什么?” 他抬起头,不期然对上余守言冒着火光的鹰目,心头随之一紧,下一刻就见其扔了一本书下来,直愣愣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哼,你自个儿好好瞧瞧这是什么!” 陆锦焱心想是何了不得书竟让向来对他爱宠有加的老师也不顾礼貌了。正要捡起书来翻看,却见摊在地上的书翻开了一页,定睛一瞧却再也淡定不起来了,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急速退尽。 这书上竟有王维的诗…… 再颤着双手翻看后头,李白、杜甫、李清照,凡流传较广的唐诗宋词竟都囊括其中! 一个还就罢了,如此之多岂能是个巧合?可他穿越的这个时代分明是个不存在的架空朝代啊,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些诗人的诗作的…… 想来想去唯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除了他,还有另一个穿越者…… 陆锦焱心头百转千回,脸色更是复杂难辨,余守言原还抱有一丝侥幸,如今一瞧他这反应,便知结果了,愈加勃然大怒。 指向几个小书童:“你们出去,将书房门关上!”而后才怒视陆锦焱,咬牙切齿道,“你竟敢抄袭别人的诗作挪为己用,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他气得胸口几番起伏,长须也不若往日规整,当真失了往常从容若水的严师之范,谁叫陆锦焱是他最器重最得意的学生呢…… 陆锦焱面色怔怔放下诗集,问道:“太傅从什么人手中得来此书?” “怎么?你是如何得来的,别人自然也就如此得来,事到如今还想狡辩?” 余守言双眼如炬,看得陆锦焱有一瞬心虚。 他的确做了不光彩的事,但以前的穿越者不都如此么?怎么轮到他就要被人当场戳穿了?也太倒霉了吧…… 但哀怨归哀怨,余守言这关却是逃不过了,他不敢再嘴硬,立即俯身认错:“太傅,学生并不是要狡辩,此事、此事只是学生一时糊涂……” 余守言激动得站起身来:“只是一时糊涂?我看你是死性不改!一次还就罢了,前日竟敢在圣上面前犯第二次?当真以为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没人能察觉你的所作所为?” 在余守言的盛怒之下,无不胆战心惊,陆锦焱本就心虚,这下越发地惶恐起来,忙向余守言磕头认错。 “太傅息怒,学生知错了……” 他心知余守言说的不是假话,如果这本诗集真的传到皇上那里,等待他的只有杀头之罪。 思及此,陆锦焱心慌不已,暗自转了转眼珠子,又道:“太傅,您知道学生之前在家中的处境有多艰难的,且来到学府后也备受欺凌,学生无奈只得寻了个捷径,本是想改变自身处境之后再向您坦白……可奈何、奈何前日圣上钦点学生作诗,我若抗旨不尊便是杀头之罪,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学生真的并非有意冒名顶替他人诗作啊……” 他一语倒是将此事强行搬扯了个苦衷出来,似乎是这虔诚认错的态度打动了余守言,眼见着他怒气稍减却仍拧着眉。 “老夫就十分不解,看你平日在学堂中的课业也是个聪慧有灵性的好苗子,虽则一时半会儿可能作不出这等旷世绝句,但假以时日勤敏好学定然也能作出好诗,何必为逞一时之快便……唉……” 余守言道完恨铁不成钢地重重一叹,陆锦焱又接他的话道:“太傅,学生与你师徒一场,您应该知道学生的秉性的,学生在您心中可是那种爱慕虚荣之人?” 余守言默了默,缓缓摇头。 在他看来陆锦焱秉性纯善、开朗豁达,学府中就属他人缘最好。且这孩子最难得的是行事不拘一格,屡次给他惊喜。 余守言曾和几位同僚谈起过,这世上或许找得出第二个大才子,但却找不出与陆锦焱一样的人。 若是真将他送到圣上那处处置,余守言却是有些惋惜了。但抄袭之事触犯了他的底线到底不能忍。 如此纠结片刻,才缓声道:“你可是真的知错了?” “学生真的知错了!求太傅再宽容一回,绝不会有下次!”陆锦焱立即道。 余守言目光讳莫如深看了看他:“好在那卖书之人说只卖出去了两本,其中一本在你那儿,另一本在老夫这里,若是早日找到那卖书之人,或许事情还不会败露。” 这意思是要帮他隐瞒此事了,陆锦焱正要高兴,却又听他道:“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此书老夫仍会呈上皇宫交给皇上处置,你今后若是再犯,便不该由老夫来审问了。” 陆锦焱疑惑地抬起头来:“太傅的意思是……” “你触犯太学戒律,本该驱逐出府,但念在你平日课业尚算优秀,便暂且留你在学府中,不过今后没经过老夫允许不可擅自进入逊园,亦不可无令牌进入学府藏书阁,还有其余特权包括你那自封的班长之职也悉数作废。若没有老夫书童传召,你也不许擅自来求见。” 这是要将以前给的特权全部收回了,陆锦焱脸色一白,呐呐无言。 木了半响,见事情再无转机,终究还是颔首道:“谨遵太傅教诲,学生今后必然改过自新。” 余守言似乎有点疲惫,倒向椅背阖上双眼,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陆锦焱躬身告退,走至门口处又听身后传来余守言的声音:“近些日子暂且不必来学府上课了,回家闭关几日,待入冬级试之后分了新的班次再来上学罢。” 陆锦焱怔了怔,心头纵然不甘,也垂首答:“是,学生告退。” 他离去没多久,沈绮仙和云华便被唤到逊园来。 无非是再三过问她们那卖书的乞儿容貌特征,再而又隐晦地问了问她们可有细看书中内容。 云华傻不愣登不知其中内情,老老实实地一一答复了,沈绮仙话虽不多,却看透了余守言多此一举的用意。 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大失所望。 原以为余守言是个难得的正派人物,所以才将宝压在他身上。如今瞧来也不过是个包庇藏私的庸师罢了。 她当下差点出声质问,不过好在克制住了,而余守言又是个看人极准的,一见沈绮仙沉着的神态便知她不好打发。 待问完话,索性让云华先行退下,独留沈绮仙在书房,堂上一老一少眼神交锋片刻,良久后,终是放沈绮仙出去。 沈绮仙出门时面色却一反常态地凝重起来,余守言奈何不了她,但同样她也奈何不了余守言。诗集在他手上,是烧是改任其处置。只要他有意包庇,皇上那处得到的只会是没有罪证那本。 不难想到,即便不是为了陆锦焱,余守言也不会傻到因一个学生断送了自己的声誉。 她倒是可以再抄送一本,但那又有何用呢?陆锦焱被警示之后必然不敢再抄袭诗句了,她的诗集再送出去只会是马后炮,就怕没整到陆锦焱反倒害了自己。 果真常言所道:姜还是老的辣,沈绮仙对此次行事没考虑周全感到万分懊悔,回到家中生了半天闷气,隔日便听说了陆锦焱休学的消息,一时又心有慰藉了。 虽则没有一次就让他声名狼藉,但能够令他得到惩罚也算不虚此行。 陆锦焱休学期间倒是眼不见心不烦,可惜沈绮仙下毒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了,好在学府中的课业也紧促,她只能暂且放下顾虑,全身心扑到学业上去。 秋去冬来,不知不觉已过数月,经历了一场级试之后,沈绮仙度过了十一岁生辰,来年初春打头,她与云华还有几个先后入学的闺秀也升入更高一届的班次。 巧的是,陆锦焱此次级试竟没过关,只能留在目前的等级,也就和沈绮仙同一级别了。 这就意味着两人今后将同堂上学,同时散学。 沈绮仙对此巧遇十分满意,年关之后入学的第一日,步入学堂那一刻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她都抑制不住流露出笑意来。 不过在她意料之外的是,除了陆锦焱之外,陆锦涣居然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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