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百花园看看。”    许长安坐在软轿上,手随意地搁在一旁的扶手上,托着腮,淡淡说道。若不细听,定发现不了里头掺杂的细细欢喜。    宫娥不解,却也让人按着许长安的意思办。    离近百花园,不知是否因为心中暗示,仍能嗅到细细酒气,仿佛那人依旧在此地饮酒。    心中不胜欢喜。    仿佛又见到那人。许长安脸上羞红,又让人前了几步。    只是,在百花园外绕了几圈,也不见那人。许长安不禁坐直了身子,举目四顾,却也不见那人。    尽管没有看见,仍然不死心的继续四顾,但还是徒劳无功。许长安泄了气,不满的鼓起嘴,语气急冲:“罢了罢了,回宫!”    众人见公主兴致不高,都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做事,生怕被公主抓住毛病,训斥一顿。    许长安又歪着头,噘着嘴,若是舍掉眼中的不满,不知在他人眼中是多么娇俏的模样。    远了百花园,许长安又悄悄将头扭了回去,像是一回头就能看到那人一般,眼里满是希冀,可仍然不见他,回头眼中便是挫败。    其中抬着软轿的奴才们抬眼看见公主奇怪的举动,以为是自己太慢,连忙又跑又急又稳当地抬着轿子小跑着朝弄梅小筑的方向走。    不过一时,那百花园在眼中只剩下个朦朦胧胧的轮廓了。    昙儿早早的等在宫外,待看到许长安,匆匆跑去,小心翼翼地上前扶着她走下软轿。    尽管昙儿此时已是大姑姑了,却还是想要事事亲力亲为。    她扶着许长安走进弄梅小筑里,边走边对一旁站着的宫娥道:“去端碗梨汤过来。”说完又对许长安道:“公主且先饮了梨汤清口,奴婢再让人去端了杏仁茶过来。”    许长安神色恹恹的将自己整个人靠在昙儿身上,有气无力地道了声:“好。”    昙儿无解,低头看了一眼她,见她垂头丧气的,以为她是去了杜鸢处,触景生情。因此心中的疼惜便大过于疑惑了。    将许长安扶到寝宫安置好,昙儿便先去小厨让人备了午膳,而后走到茶房,让茶女沏上一杯杏仁茶,嘱咐多加些牛乳。    走出茶房,昙儿乍然想起了许长安方才的模样,停下步子,转身朝宫娥处走去。    当见到早晨许长安挑的两个宫娥正站在树旁嘻嘻哈哈,互相打闹时,昙儿的脸上不禁带上了几分严厉:“似倦,言采。”    被唤到的两个宫娥停止说笑,朝昙儿看了两眼,神色一怔,瞧了瞧彼此,连忙低着头,匆匆走来,站在昙儿身前,恭敬地行礼:“昙儿大姑姑。”    昙儿还想着二人方才的举动,语气不免有些冷淡:“这宫中事如此多,你们怎么还在那儿嬉笑怒骂,这般不守规矩。莫不是你们二人是小姐命,连活都干不成吗?”    二人不过是八九岁的孩童,怎听过这种话,当即跪在地上,泪眼汪汪,抽抽噎噎地哭道:“奴婢怎敢啊?”    见二人这副模样,昙儿不禁有些无力,敛眉:“行了。都站起来。我问问你们,公主去长秋殿时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似倦,言采想了想,细细道 来。    昙儿听完她们说的话,眉毛皱的更厉害了些,心中不免腹诽对许榛及柳姬,骊姬的不满。    这边昙儿正不满着,那边许长安坐在寝宫的软榻上,百无聊赖地喝着杏仁茶,放下杯子时,袖子里的画随着她的动作掉在了地上。    许长安一惊,连忙低下头去看。见画纸软软地贴在地上,许长安心中一虚,抬头四顾,见寝宫里的宫娥都在做自己的事,无人朝此处看,便叹了口气,小心的站起,将画纸掩在自己的裙下,清了清嗓子,端出公主架子说道:“现下无事,你们都出去吧。在这儿碍得我眼睛疼。”    宫娥停止手下的动作,皆福礼,异口同声道:“奴婢退。”说罢,悄无声息地一个一个退了出去。    背着身听到门被关上,许长安端着的姿态一瞬消逝。她有些慌乱的弯下腰将画捡起塞入袖中,接着快步走到床榻旁,将裙摆撩起,蹲下伸手在床下里处摸了摸,摸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只放着一只碎了的玉镯。    许长安有些心虚地看向紧紧关闭的门,将画快速放进去,仔细的合上,又再次将它放入原先的地方。    将放好,便听得有人在叩门。像是没有听见许长安的回声,屋外人更用力的敲了敲门,伴随的还有昙儿的声音:“公主。”    许长安有些慌乱,着急的从一旁随手拿了本书,顺势坐在床榻上,挺直腰背,随手翻了几页,道:“怎么?进来。”    昙儿推开门,见许长安安安静静地看书,露出笑容,声音也不禁放柔了几分:“食膳已备好了。公主可要在寝宫里食餐。”    许长安抬眸看了眼昙儿,又垂下,素手将书翻了一页,上头写着:    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我看你就像你手中拿着的锦葵花一样美丽,就把手里的花椒送给我吧,让我手心里香气弥漫。    心下一动,想送些花椒给他。许长安起身,走到昙儿身前,笑容满面。她的五官本就艳丽无比,这般笑起来,犹如绝色佳人。    “姑姑,就在寝宫里用吧。”    昙儿也微微弯起眸子,带着笑意说道:“那婢子便让人呈上。”    她对着许长安笑笑,转身走了出去。    许长安看着昙儿走出去,而后卸下防备,靠着床柱,长吁口气。    今日的食膳虽多,但却没有一样上头撒了花椒的。    用过餐,昙儿让人收拾残局。她把那两个宫娥叫来,让她们将许长安扶到软榻上,又命人去了牛乳茶来。    许长安的手托着脸颊,咬着唇瓣,想起书里说的那句话。她抬眸看了眼昙儿,见昙儿站在前厅,心下想了些许事情,便对着昙儿唤道:“昙儿姑姑。”    昙儿听见许长安的声音,转身走到她的身边,弯腰贴近她,问道:“公主,怎么了?”    “今日,我去母后宫里,闻到她宫中的一些十分好闻的味道,姑姑跟了母后那么久,可知那是什么味道?”    昙儿皱起眉头,有些不解:“皇后娘娘宫中的味道极多,婢子不知公主说的是那些味道。可是梅香?”    许长安摆摆手:“不是的,是母后寝宫里的味道,闻起来有些奇怪,像是曾经吃过的东西,麻麻的。”    昙儿恍然大悟,啊了一声:“是花椒吧。皇后娘娘为椒房之宠,长秋宫中为椒房。公主闻到的麻麻的味道应是花椒味。”    许长安心下一喜,露出笑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因为知道了那气味是什么而欢喜。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自己的那一份小心思正在悄悄地实现。    “昙儿姑姑,你让人给我拿一串花椒来呗。”许长安笑眼盈盈,声音娇糯的,微微歪头,伸手扯着昙儿的衣袂说道:“我想再嗅嗅那味道。”    看见许长安娇俏的模样,昙儿只觉心都要化了,拢过衣袖,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感受她的发丝在自己的手中如水般的划过。她轻道:“好。”    话音刚落,许长安猛得起身,梨涡浅浅,手欢快地举过头顶:“太棒了!”    昙儿看了她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步离去。    许长安端过放在一旁的牛乳茶,一饮而尽。    待喝完,许长安欢快地一蹦一跳,跳到床上,脸埋进被子中,在被子里乐得大笑。待欢愉散去,许长安从床上坐起,见软榻旁的两个宫娥一脸迷茫地望着自己。    想起自己方才不雅的行为,许长安有些尴尬,她不自然地抬手拢了拢自己有些凌乱的长发,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可是今儿早上陪我去长秋殿的宫娥吗?都叫什么名字?”    那两人一齐跪下行礼:“是。”,许长安抬手示意她们起身,再次问道:“叫什么名字呀?”    二人中穿鹅黄衣裙的宫娥前一步:“奴婢似倦。”而后另一个穿豆绿衣裙的宫娥怯怯地跟在似倦身后答道:“奴婢言采。”    许长安似乎是笑了一下,像是安抚二人般轻柔的说:“不要害怕,除去我这层身份,我和你们一般无二,不要把我当成宫外所传的娇纵的人。”她站起身,拢过似倦与言采的手道:“以后,你们同昙儿姑姑一样,做我的贴身侍女,可好?”    二人也同样将另一只手放在三人相依偎的手上,轻道:“奴婢愿永远效忠公主。”    昙儿正巧拿着一串花椒走了进来,看见三个小人站在那处,也听到了几人的话,不禁一乐。走到三人面前,不掷一词,眼露慈爱地看着这几个小人儿。    她将花椒递给许长安。许长安伸手拿着:“多谢昙儿姑姑。”,而后眯起眼放在鼻尖轻嗅,倏地睁开双眼:“好好闻的味道。”    四人中,言采年纪最小。她有些不解,悄悄拉了拉旁边似倦的衣袖,小声地问:“花椒为什么有好闻的味道呀?”    似倦也是不能理解,看了看昙儿,又看了看许长安,再看看许长安手中的花椒,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许长安和昙儿看着她们的举动,不禁相视一笑。昙儿正要开口,就见许长安走近言采,微微弯腰,将花椒放置在离言采的鼻子两指的位置,轻轻晃动:“闻闻。”    言采随着花椒的晃动皱了皱鼻子,突然,猛得将手捂住口鼻,“阿嚏!”。    许长安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了几步,茫然的抬头看向昙儿和似倦。三人面面相觑,而后一齐笑出了声。    笑声愈演愈烈,言采也有些不好意思,羞意染红了双颊,跟着她们一样笑开了。    四人对立站着,无关岁数,无关地位,就这么站立着,放声笑着。    也不知是笑了多久,许长安从怀里取出一片手帕,将花椒小心的放在里面,有重新放回怀中。而后遮着脸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转身向床榻走去,边走边道:“是不是过了时候了?我乏了。”    昙儿一愣,看向窗外,见太阳正好停在正中,遂而恍然大悟:“已经过了时候了,公主该午睡了。”    昙儿为许长安解了头发,似倦和言采为许长安褪了鞋袜。    褪去衣衫,露出中衣,许长安躺在床榻上,闭上双眼,不一会儿就熟睡了。    待许长安睡熟,三人便离开了。    殿里殿外,只剩下宫人清扫金砖的声音了。    尽管已是深秋,但午后的阳光透过轩窗洋洋洒洒地落在人们身上,仿佛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殿里殿外,祥和安宁。    空气中仿佛布满了温暖的气息。    慢慢的,凉意袭来,天也慢慢阴沉下来。许长安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而后缓缓睁开,看见头顶的纱幔,感觉到怀里不同以往的感觉,不禁一愣,手抚向胸口,手掌不经意碰到了花椒的梗,意识便全然苏醒。    她坐起身,隔着朦朦胧胧的床幔,看见外面正劳作着的宫人,清了清嗓子说道:“来人。”    随着这句话的结束,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几个宫娥慢慢的将床幔拉开。许长安从床上下来,踩着鞋子,似倦和言采拿着件衣裳为她披着。    许长安环顾四周,只见似倦与言采,不见昙儿,便问道:“昙儿姑姑呢?怎么不见她。”    似倦沏了盏茶,端过来,答道:“公主休息的时候,李夫人宫里来人请了昙儿姑姑过去,说是弱水公主与玉涡公主病了,而昙儿姑姑又恰好是少有的会照顾这类人的姑姑,便请了她过去。”    许长安接过茶,小饮一口,润了润唇瓣:“知道了。”    而后起身,走到窗前外望远处微微变暗的天空,细碎的花瓣倚着和风,随意地飘落,落在了地上,被人踩碎,零落成泥。    “替我更衣。”许长安低头,双手交叠置于胸口,感受花椒的冷硌及胸前的温柔。    许长安回首,站定。夕阳从头顶划过,再从她耳边滑落,凝结在眼前。    暖光配上她的容貌,绝美无比,见者无不啧啧。    似倦拿起件月色的长袄为她换上,言采为她绾起长发,再拿了个碧绿色的璎珞替她戴上。    浅淡的颜色将她极致美艳的五官减色了不少,更像是一个小小孩童。    许长安捋了捋发丝,轻道:“我睡久了,有些不适,要去他处逛逛,除了似倦,言采,连内侍这三人,余下人不许跟来。”    众人下蹲行礼:“是。”    许长安偏头,眼睛扫过一圈,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接着便带着三人走出弄梅小筑。    已近黄昏,宫里大道上的人剩下不少,但不久便离去了。    许长安绕着四周走走停停,似乎真的在散步一般。期间不少人看到她,冲她行礼问好,也有不受宠的妃子刻意接近她,以求她能为自己带来皇上的青睐。    许长安皱着眉头,颇不耐烦的大步走着。顺着弄梅小筑走到了织绣坊,又走到了百花园,她本想着那人不会在出来了,谁知……    她只是在百花园周围徘徊,无意间瞅进去了一眼,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斜躺在水榭里,倚着栏杆,叼着枝花,晃着脑袋,十分自在。    许长安当即停下脚步,目露深情凝望着水榭里的人,其里的无数的争奇斗艳的花束在他的衬托下,显得有些俗气。    因为空中时常刮着风,卷起片片落花,凝结在男子身边。一片花瓣盖在他的眼眸,他伸手取下,无意的朝百花园外看去,见许长安站在那处,有些疑惑,神情也有几分错愕。    许长安的心猛得停滞,双颊绯红,情不自禁的向前迈出一步。待看到男子的表情,思绪恢复,不自然地收回脚,咬着唇瓣尴尬的对着他笑笑。    他手握成拳放在嘴前,咳了一声,站起身,弯腰,行了一个最下贱的礼。他慢慢跪下,匍匐在地上,手伸平放置身体两侧,大声道:“奴见过公主。”    许长安愣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忽的反应过来,端庄而又匆忙地跑去。    她站在水榭里,小心的扶起跪在地上的男子,不顾身后人诧异的眼光。    男子起身后,慌乱又有些大力的想撤回自己的衣衫:“公主不可,你乃尊贵,奴为下贱之人,你我尊卑有分,不能,不能。”    许长安听到他的话,不由自主的放轻手下的力度,让男子轻而易举的撤回自己的衣袖。她缓了缓神,漫步走到石凳旁坐下,一手撑起自己的脸,一手放在石桌上,慢条斯理地轻轻点着。    “既然我是公主,那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了?”    许长安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脸看向他,脸上无一丝笑意,见男子神情错愕,又大声说了遍:“是不是?”    男子看了她一眼,后匆匆低下头,轻道:“是。”    许长安弯起嘴角,露出一抹笑,伸手隔空地点点对面的石凳:“坐吧。”    男子似乎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坐下,神情带有几分拘谨,双手扶膝,肩背挺直,垂着头。    许长安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轻笑出声。她从怀里拿出那个被精心装着的花椒,带着手帕一同递给眼前的男子:“给。”    “什么?”男子伸手接过,疑惑的拿在手上,垂眸细看。    许长安咬了咬唇,视尔如荍,“恰好喜欢这个味道。”,贻我握椒,“而你也刚好是今日我遇见最顺眼的人,所以。”剩下未尽的话不言而喻。    男子轻咳一声,正想跪下道谢,被许长安虚扶起。    许长安垂首拿另一块儿手帕,护在脸上,挡住双颊微微泛起的羞意:“不必多谢。”待脸上热气不燥,她才将手帕拿下,绽放笑颜,露出嘴角浅浅梨涡:“你,叫什么?”    虽知他已久,但平日里下人多嘴时,只唤他做败国遗子,从未叫过他大名,所以许长安也只知他是先前皇子,却并不知道他究竟叫做什么。    他起身向后退了一步,弯腰拱手道:“奴白予麒。”    说罢,抬头正对许长安盛满情意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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