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婷又开始每日同崔氏一起给阿姥早晚请安,因怕元氏担心,所以她受伤的事情倒是没有同元氏提起,因郑丛回来了,倒是早晚与她们一起,在元氏面前尽孝。 元氏虽对这个玄孙也十分喜欢,不过因为郑婷年岁更小的缘故,两厢对比起来,元氏却更疼她一些。 郑婷因伤的关系,无法提取重物,但凡需要用到双手捧物的时候,郑丛每次都会贴心地替她接过,朝她挤眉弄眼后,又去元氏跟前卖乖。 与他相处久了,郑婷就发现郑丛其实是一个异常聪慧的人,行事妥帖倒是与崔氏有些像,但又与崔氏有很大的不同。崔氏是那种受不得人好的,不愿欠人,除了对郑权与郑丛外,在对其他人时,迎来送往,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是这距离恰当好处,不会让人觉得被疏离了,又不会过于亲密,反而生出间隙。 但郑丛却不是这样,虽然府中关系已然处理得十分和善,但他却有着自己的脾气性子。对于想要的东西,会主动去问人讨要,对于不耐烦的事情,也会找借口搪塞,他甚至不介意欠下人情,并将此作为让两人间关系更亲密的另一种方式,这是崔氏所不会做的。但郑婷却更喜欢与这样的郑丛相处。 原因很简单,若一直都只是单方面受着一个人的好,时间久了,虽会觉得对方人好,但也会觉得心累,但是郑丛却不会让她有心累的感觉。 他每天白日都在自己房中看书,下午则会来找郑婷玩六博,郑婷虽然投骰子的运气极好,可就是玩不过郑丛,他总会在前面设了坑,还笑嘻嘻地跟她说“信不信我十步内用五个散棋吃了你的枭棋?” 郑婷一开始以为他是诓她的,便没放在心上,最后果然被他用散棋将自己的枭棋吃了,所以之后他每次这么说时,便又防备起来,结果虽然没被吃,却被他竖起了枭棋,然后把自己的鱼给吃了。 明明是一半靠运气,一半靠谋略的半赌博性质游戏,她却连一局都没赢过,实在可气。 倒是趁着六博的棋局一直放在她这里,郑丛不在的时候,她找红笺与阿吉跟她练手,明明也常赢的,可一遇上郑丛后就悲剧了。 想可能是红笺运气差,阿吉又傻的缘故吧,她便带着六博去找杨氏玩,虽然也输多赢少,但至少凭着运气好,多少还是会赢几把。 将与郑丛六博却一直输的事情与杨氏说了,杨氏却让雀舒拿了两颗丝绵做的塞子给她,只说下次与郑丛玩六博时,先输一局,然后出来偷偷将这丝绵塞于耳中,回去继续下棋,期间只要见郑丛开口,你都要表现出犹豫不决的样子,这样有半数的可能会胜。 郑婷回去试了试,果然是反杀成功,连吃两鱼,却见郑丛开口似乎说着什么,郑婷听不见他说什么,又皱了眉头,郑丛却突然将她下颌托了住,从侧旁看了看她的耳洞,将其中一只耳朵里的丝绵塞子取了出来道,“姑母,是谁教你作弊的?” “这哪里叫作弊!”郑婷笑道,“我不告诉你是谁教我的,你猜?” 郑丛笑道,“红笺不可能,四郎也是个傻的,我猜是你的那个杨姨娘!” 郑婷道,“你倒是聪明。”阿吉傻心里知道就好,直接说出来会不会太伤人了啊!不能因为阿吉不在这里就这么欺负老实人啊。 郑丛却叹道,“姑母与这杨氏的处得倒是好,只是,这又不太好。” 郑婷问,“什么意思?” 郑丛不问反答道,“姑母,你难道没听人说起过杨氏以前的事吗?” 郑婷倒是听她阿耶和杨氏说过她们以前的事情,但是别的却不知道,将自己另一只耳中的丝绵耳塞也取了下来,“那你说与我听呗。” 郑丛笑道,“我也是在太学时听别人说起,姑母你听听就好,不要当真啊。” 郑婷玩笑似地将耳塞掷在郑丛身上,“知道啦!快说啊。” 郑丛却早就料到了她此举,侧身躲过,道,“杨纳言有三女,两女是正妻生的,一女是妾后来生的。这两个嫡女,一娘就是你的姨娘,二娘就是先帝时和亲启民可汗的安义公主。” 郑婷道,“这我知道。” 郑丛道,“杨一娘从小就擅长骑射,对琴棋书画也颇有见地,长得又美,从十三岁起,家中的门槛就差点被各家派来的媒人踏破了,同个媒婆还可能一天登门两次,早上是替城东的薛家保的媒,到了下午便成了城西的柳家。不过一娘的眼光极高,一个都没看上,遇到死缠烂打的,还直接取了弓箭,一箭将人的冠帽射下。” 用箭射人冠帽?这么劲爆的嘛! 她先前只听杨氏说当时提亲的人多,她有些不耐烦,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不耐烦,看来杨姨娘当年的脾气比五娘还要刚猛啊。 郑丛却道,“不过再强势又有什么用呢,开皇十二年的时候,遇到了你的阿耶,我的阿翁,还是陷进去了。” 这事郑婷倒是知道,就是那次杨姨娘带着安义公主去官邸偷看的那次吧,郑婷叹道,“阿耶当年一定英俊不凡!” 郑丛却叹道,“唉,要是我早生个十五年就好了。” 郑婷拍他道,“你想什么呢!” 郑丛笑道,“这样美人看上的就该是我了,也好替阿翁挡下这桃花啊。” “你才多大,就桃花桃花的。”郑婷笑得乐不可支,心道,你就是早生十五年也没用,杨氏会喜欢上阿耶可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平陈时候的英雄救美啊。 郑丛道,“姑母,侄儿可不小了。过两天就要束发了,到时候也可以给喜欢的女孩送大雁去咯!” 郑婷一听大雁,有些不知味,脸上却掬笑道,“看来我们的丛儿心里,怕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过就是抱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心思,说个笑嘛,姑母可别打趣我了。阿娘要是知道了,会以为我这一年在大兴读书不用心的。”郑丛道。 郑婷却道,“算起来,杨姨娘都是你阿姥辈的了,你这玩笑可开得不好。” 郑丛忙道,“侄儿错了,下次绝对不信口开河。” “我可不信你了。” 郑婷笑道,又问道,“你听到的就这些啊?”那她知道的可比他多。 郑丛却道,“还不止呢!姑母,你知道大家是怎么发现从不拿正眼看人的杨一娘喜欢上阿翁的吗?” 郑婷顺他的话问道,“怎么发现的?”不会是那天在官邸偷看,被人发现了吧。 郑丛道,“因为杨一娘某天突然带着她的二妹出了府,说是去跑马,实际上是去官馆找阿翁表达爱慕了,却被隔壁的宋国公贺若弼听了去。” 哦漏!贺若弼那个大嘴巴……感觉事情要完。 郑丛继续道,“贺若弼当时便让随行的侍卫去阿翁房里看是哪家的女子,居然如此大胆,却正好看见杨二娘捂着杨一娘的嘴,让她阿姊不要再说了。之后全大兴城的人都知道杨家一娘爱上一个有妻室的外官,还到人所住的官邸示爱的事情。上门纳彩的人从此之后也断绝了,连带着她二妹的亲事也受了影响。” 想到五娘先前说起贺若弼时,打心底厌恶的样子,原来两家人那会就结仇了。 这事阿耶和杨氏都没和自己说过,大约是阿耶不想伤人名节,而杨氏自己也不愿提吧。 郑婷道,“难怪安义公主开皇十七年和亲突厥的时候已经十八岁了,从及笄到被和亲也有三年的时间,她却一直没有与人结亲。”原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啊。 却听郑丛笑道,“我这还有个小道消息,姑母想不想知道?” 郑婷忙道,“想知道,你说!” 郑丛却道,“那侄儿是不是该有什么好处?” 还一直是她问别人讨要东西,倒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和她奇虎相当的呢。 郑婷笑道,“你又想要什么了?这个屋里除了红笺玉书和三只,你看上什么,都可以给你啊。” 郑丛笑道,“姑母把侄儿想到哪里去了,侄儿怎么会是那种贪婪的人呢。侄儿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请姑母帮侄儿一个忙。” 郑婷道,“你说。” 郑丛装委屈道,“侄儿酒量浅,喝不得酒。只要姑母旦日那天,替侄儿挡酒就好。” 让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人替自己喝酒,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见郑婷不太想答应,郑丛忙道,“只要挡一杯就可以了!” 只一杯啊…… 想了想这个时代的酒精浓度不高,杯子也不大,郑婷笑道,“行吧,这下你可以说了。” “那侄儿先在这里谢过姑母了!”郑丛这才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当年先帝原本定下和亲突厥的人,不是杨二娘,而是杨一娘。后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突然改成了杨二娘。对此坊间倒是又三种说法。” 说着又一一说道,“一种是说安德王杨雄更喜欢性格直爽的杨一娘,所以求先帝留人,第二种是说杨纳言觉得二娘体弱多病,怕她活不长久,所以更舍得拿去牺牲,最后一种则是说一娘自己不愿意去突厥,而去求的先帝。反正这三人里总有一人去见了先帝,然后和亲的安义公主便换了人。” 郑婷道,“可能是安德王更喜欢杨姨娘吧。” “是吗?可我却觉得第三种观点的可能性更高一些。”郑丛道,“安德王虽是她们的伯父,却毕竟也是‘外人’,不会闲到去管他二弟的家事。虽没人知道杨纳言更喜欢两个嫡女中的哪个,但人总是更容易疼爱弱小的那一个,又怎么会将二娘换上去呢。倒是杨一娘,性格主动,我觉得她倒是蛮会为自己去争取的。” 郑丛继续道,“姑母,其实侄儿一直想劝你少去杨氏的院子里,却不好说。其实家里人如今除了你和阿翁,都是有些不喜欢她的,你可能看不出来,但你想曾祖母当初病时,为什么我阿耶宁愿去叫阿翁回来,也没有去求杨氏呢?大家不是不知道杨家在朝中的地位,只是不愿意欠这个人情。有些人情欠的,有些人情却是欠不得的。” “其实杨氏自己也知道,所以即使到了荥阳,她也只有在刚到的第一天去给曾祖母请过安,之后就一直在她的小院里不怎么出来了。”说着郑丛又道,“杨一娘和二娘姊妹两人感情颇深,二娘却因为一娘的关系,受了不少牵连,本以为一娘会觉得亏欠了这个二妹,可一到了关键时刻,危急到了自身利益,她还是将这个胞妹推了出去。” 郑婷道,“你们可能与杨氏不熟,所以不知道,杨姨娘对人都不错。” 郑丛却道,“姑母,杨氏知道我借说话来影响你的判断,从而在六博上次次赢你,让你用丝绵塞子塞了耳朵,这说明她是清楚我说的这些话会有什么效果的,并且也精善于此道。但我想,她和你在六博时,应该极少说话,或者有时候还提点你,引你出困,所以你虽然还是会输,但还是能赢上几局吧。” 说着郑丛又压低声道,“姑母,你对之前的事情有些记性不好,先前连我的样子都忘了,那你是不是也忘了,前年你回来时,曾与丛儿说过,说阿姥死的蹊跷,不过就是一场小小的伤寒,人怎么就会没有了。你还说阿姥病时是杨氏亲奉汤药,而阿姥去后,她生前的贴身婢子青札也跟着自缢而死了,你当时还怀疑是不是杨氏动的手脚。” 郑婷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些她的确是“忘了”的。 郑丛却笑道,“不说了不说了,姑母我们再玩一局六博吧,这次侄儿不说话,怎么样?” 两人又玩了三局,郑婷有些心不在焉,却莫名其妙地赢了三局,期间也看不出是郑丛故意让着她,只是觉得他的运气一下差的可以。 可后来一想,不对,郑丛还是让了她的,因为他常让自己的棋子处于行六步才能赢的境地。 六博里棋子所走的步数是有骰子数决定的,这和双陆很像,可以一个棋走骰子的点数,也可以两个棋子走的步数和是骰子的点数,但不同的是,骰子只有一颗。 如此一来,但凡要走六步的时候,若要一步到位,就必须直接投一个六出来,否则就需要轮到两次摇骰,才可以做到。而不是像需要走一步的时候,无论摇什么点数出来,都能达到目的一样。 郑婷皱了眉头,她大约知道为什么先前郑丛老是能赢她,因为他老是能不知不觉地让她陷入到只有掷六才能活的地步,而杨氏先前输她的那几局,也并非是她运气好,而是杨氏像这三局里的郑丛一样,刻意让自己的枭棋陷入这一境地,从而让自己的散棋围吃。 “姑母玩的是越来越好了,既然侄儿输了,就再透露一个消息给姑母吧。”郑丛笑得眼睛快弯成了一条线,说出的话却是:“杨一娘和二娘虽然一个生于北周大象元年,一个生于大象二年,但两人其实是一胎所生,二娘为什么从小就身体虚弱,也是因为在母体时就争不过自己这个阿姊的原因。” “这个还是我与杨纳言嫡孙杨文哲交好,他才说与我听的。”郑丛笑道,“说起来明天就是杨氏的生辰,姑母你一定没有备礼对不对?” 呃,她还是刚刚才知道除夕居然就是杨姨娘的生辰日,却听郑丛道,“对啦,姑母。其实侄儿先前还坑了姑母。” 哈? “你又做了什么?”郑婷有点不好的感觉。 郑丛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旦日的时候,我们只会被押着喝一种酒而已。” 郑婷道,“不会是……” “姑母想起来了,”郑丛笑道,“就是屠苏酒呢。” 杨五娘曾说,屠苏酒,一股狗尿的味道,如果不是她阿耶逼着她喝,她一口也不想碰。 郑婷想,自己的那杯,加上郑丛的那杯,这下好了,后天她倒是可以好好感受感受这种味道清奇的酒了。 郑丛却在心里道,看来姑母是只记得这一年的事情了,连年节会怎么过都不记得呢。他不是大夫,这下可有点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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