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清明,长安时有小雨,街道上落雨纷纷,沾衣欲湿。好不容易天一晴,满园罗绮,满城萧笛。遥遥望去,茔树挂满了纸钱,清风一吹,飘飘荡荡。    因母亲茔地在家乡,南觅和东望上路时只抱着牌匾,如今在屋内正堂设灵位,烧些纸钱聊表哀思。    东望一日日地高了,寒淤之症也好了很多,现在已不用纸笔记录今日发生的事情。    祭拜母亲后,南觅去折了柳枝插在门口,然后就和东望一起整理他的每日记录。    南觅:“看看这个,《蹴鞠我见》。你对蹴鞠还挺有心得啊。”    东望脸皮微红,恼道:“姐!不是整理吗?谁让你看了。”    南觅笑道:“不看我怎么整理。哎,东望,你收集街上的戏法做什么?”    东望伸颈瞧了一眼,才懊恼地回道:“我……我看姐姐总去打听,听说王爷因为蔡侯案被抓了,我忽然发现这个和我之前看的一个戏法很像,就抄了下来准备给你看,结果忘记了。”    他又星星眼道:“我前日在卓府跟着教书先生学习,教书先生也颇推崇楚王。说他现虽纨绔无所事事,幼时却固有神童之名,曾随太子太傅一起修晋书,倾万卷史料,费尽心血,考据严谨,旨在填补晋书谬误,这可是要上史书的。再说了,楚王日子惬意得很,怎么可能去杀人呢,蔡侯和他也没关系啊。”    南觅心中一动,取了东望的记录细细地看,原来是街边上为了吸引人编的戏码。那艺人取了公猴关在笼子里,遮上白布。白布外分明见到公猴的影子,等到艺人提了笼子走到中间竖着的屏风,笼子往上一撞,公猴居然从屏风那侧掉了出来。    南觅失笑:“这和蔡侯案又有何关系了?”    东望呐呐道:“不……不是都占了一个猴字。”    南觅正要放下,心神又被下一个东望记录的戏法勾住。那戏法设计也巧妙,讲的是一个男子,躺在高台上,那艺人在众目睽睽下居然能将他斩为两截,然后又将他复原。    事后男子站起来,身上一点伤疤也无。    自蔡侯得皇帝宠幸,步步高升后民间兴起了求神问道之风,就连变戏法的艺人都喜欢研究这等生死把戏,上行下效,可见一斑。    东望看她对着那戏法发呆,直着脖子说:“我看还是很像的,姐姐你想呀,这男子众目睽睽被砍了一刀,身子分成两半,但他没有死呀。你说那蔡侯是不是也没死,不过他头都没了……”    说话间被南觅一伸手打断,南觅喃喃几句,忽然抬头看向东望:“你可记得上次试药有何感觉?”    东望愣了半响才想起,挠挠头说道:“没什么感觉,就像睡了一觉。”    南觅急切地起身,放在膝头的纸张散落一地,她草草收拾:“我去找你卓姐姐,晚些回来。”    东望百般不解,只能追出去喊道:“小心点。”    ……    南觅匆匆去寻卓二并不是手上有什么线索,只是有个一个隐约的……极不可能发生的设想。但既然常规手段都不管用,但凡有一线灵光,她总要试试。    听卓雪说卓二今日恰好在府中,好像是在操场。南觅遥遥望去操场今日不知在做什么,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不时发出叫好声。    南觅踮着脚往远处看,依稀看见卓二常穿的蓝衣。    卓雪:“侯姐姐,我已着人去喊哥哥了。想必一会他就回来。”    南觅:“其实我问你也是一样的,不过我观日头正烈,卓郎君在操场此刻必定满头大汗了,不若煮些酸梅汤与众家臣,也好去去热气。”    卓雪丝帕掩面,边吃吃地笑边吩咐奴婢,笑得南觅都有些不解。    卓雪:“侯姐姐倒是很贤惠,不知我哥哥有没有这个福气娶你为妻。”    南觅吃惊地瞪大眼睛,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连忙伸手过去握住卓雪玉雪一样的手腕:“此话如何能开玩笑,你看我手指尖都吓凉了,日后不必再提。”    卓雪:“你呀,你当真没想过?”    南觅:“若、若我有此高攀之意,便叫我天打……”    卓雪连忙捂住南觅的嘴:“不过开开玩笑,何必如此认真,还发这样的毒誓。”    南觅认真地看向卓雪:“我珍惜你我间的缘分,也不会妄生高攀荣华富贵的心思。卓郎君何等人物,日后妻子必定才貌双全,衣锦绝艳,”说罢自己都开始幻想起来,“真不知会是何等绝色……”    卓雪面上似是不高兴,微微嘟嘴:“其实前日哥哥上街给我买小物件,居然被一群女子拦住,差点、差点还被袭击。”    南觅震惊:“一群?袭击???”    卓雪恼怒地一点头:“虽说大荆不似前朝风气保守,但哥哥还未有中意的女子呢,怎能,怎能就被……侯姐姐,我想了许久未来嫂子是何模样,怎么想都觉得你这样的最好,你便答应了,哥哥他都听我的。到时候你嫁进来,我们便能日日在一块了。”    南觅失笑:“嫁娶媒聘怎能如此儿戏,你也要对你哥哥有信心,总要他喜欢才好。”    卓雪急道:“他当然、我明明看见他日日摩挲……”    卓雪的话被一声咳嗽打断,原是卓寒玦已到了。南觅脸颊热烫,想他来之前她们在背后议论之事,不知卓寒玦在门外听到多少。    卓寒玦脸被晒得微红,身上还有沐浴过的香气,却肃着一张脸:“越大越不像话,你看你哪有世家女子的模样。”    卓雪脸颊气鼓鼓地,分明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她气道:“亏我还想着你在日头下暴晒,给你冰了酸梅汤呢,你一过来就训我,我不给你喝了。”    卓寒玦却笑了:“还敢邀功,你若是有这个心思我就不用替你操心了。还不知是谁给我冰的呢,”    卓寒玦眼角微微下垂,瞳仁又清澈干净。虽他身材已是成年男子,面上仍带着干净的少年气息。混着沐浴后的清香……南觅不禁心中腹诽:怪不得要被人围着。    思索间卓二扬了袍子坐下,转向南觅:“听小雪说你寻我?”    南觅:“日头热,不若你先用酸梅汤,我慢慢讲就是。”    卓二一笑:“便知这三妹没这么贴心,多谢。”    南觅颔首:“我想先问一句,先前给你们一份假死药,后来被一女子拿去。有没有可能,那药已被调换?”    卓寒玦恍然,但细细一想:“其实我也不知,药丸都是黑褐色的一个样子,我也不敢让人试药。”    南觅:“我便是想起这药,才联系到蔡侯案上头。”    ……    另一头,在清明假期过后,殷霂也结束了久违的平静,又被少卿提审了。    殷霂不动声色地走向公堂,却在脚步迈进门槛时停顿一瞬。原因无他,高堂正坐的除了黎少卿,还有皇帝。    殷霂进门深深一拜:“请圣人安。”    圣人一挥手免了他的礼,扬声道:“蔡侯已过世十日,这十日,朕夜夜难安寝,每每梦见蔡侯满脸血迹地哭求朕为他报仇。蔡侯死得如此惨烈,朕心甚痛。少卿,朕今日只是观审,也好晚上对蔡卿有个交代。你一切照旧,不必顾虑朕。”    殷霂嘴角微微一勾,漆黑寂静的瞳仁平静无波。    黎南阳:“禀圣人:经上次审讯,王爷被控杀害蔡侯一事证据有二:一是当日朝会,王爷曾对蔡侯口出恶言;二是王爷随侍指控王爷在当日下午午时后,不见踪影。”    “其证据一王爷自称是引蔡侯曾言,事后下官在翻阅史官记录时确找到原话,一字不差,但这并未说明王爷无动机;其证据二,上次正要听王爷回答时杜相忽然发病,故而中断了,今日便是审讯王爷近侍。”    圣人颔首:“少卿请吧。”    顾檬翻开本子记录。    黎南阳:“王爷,根据你随身亲侍笔椽所报,你午时过后不在府内,请问你当时在何处?”    殷霂只手撑着头,失笑道:“本王只记得自己当时在书房,想必是失去意识到处乱走了吧。”    黎南阳:“若王爷执意如此,我等便记下了。”    殷霂无所谓地点点头,白皙手指从袖间取出一个印章在手心把玩。    圣人却暴怒道:“逆子,时到今日竟无一丝悔改之意,怨不得蔡侯有灵日日缠着朕,你既是朕儿子,朕还要替你受这罪过!”    殷霂抬眼笑道:“蔡侯缠着圣人,倒是儿臣罪过了。今日儿臣便设下祭坛请蔡侯附身,让蔡侯亲手杀了我,岂不是更痛快。”    圣人气笑:“蔡侯仁慈,不忍见你犹如稚儿一般四处犯错,今日你便交代如实交代罪行,也好早日让蔡侯解脱。”    殷霂一双桃花眼笑得越发艳华,连嘴角都勾起:“儿臣也想早日认罪,只是我连蔡府都未去过,也不知蔡侯死的方位,细节还编不出那么栩栩如生。圣人倒是常去,不若给我些素材,也免得我苦苦思索,日日烦恼,不能为圣人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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