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走到合欢树下,树下却只有阿蒙沙跟拓木哲,丝毫不见南暝澈跟容子夜的身影。那两人已然冰释前嫌,拓木哲的眼神里也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柔和,想起那信笺,画烛忙跑上前去:“他们呢?刚才在这儿的人呢?”  阿蒙沙愕然,环顾四周:“奇怪,适才连城侯还在这里。”  拓木哲想起自己先前的暴力行径,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跟她道个歉,却见来的两人完全没有听他道歉的心思,慌不择路地在周遭寻开。  他指了一个方向:“呃,你们若是找后来的那个穿华服的男子,他跟伏音姑娘去了那里边。”  付小林一怔。伏音?  画烛道句“多谢”,忙扯着付小林往那处寻去。  “伏音怎会在这?”小林问她。  画烛沉默了好久,才回复了个不对路的答案:“南暝澈就是赤凌。”  小林眨巴眨巴眼:“我知道啊,当年南暝王为寻伏音扮作赤凌,在咱眼皮子下厮混了一年光景。”  画烛摇头:“不,我是说,南暝澈不是扮作赤凌,他就是伏音要寻的赤凌,南暝澈跟赤凌自始至终就是一个人,你懂吗!”  这时,恰有女声自林深处传来。是诘问,问那人为何要遣羽觞杀害付伯。小林辨出是伏音的声音,忙将心中惊诧搁置一旁,朝声源处跌撞而去。  画烛紧随其后,听到她那夫君苍凉一笑,悲切的声线钻入耳际:“你以为只因付伯得知了我的身份,我就会对他赶尽杀绝嘛?”那声音一顿,略显喑哑,“人人只道付伯于你跟付小林有恩,却都不知他于我有愧;他们空灵山上的人都是那么盲目自大,仗着自己习得的那点法术到处招摇,他修成出山那际,恰逢我降生,先帝在城中贴告示寻人替我占卜,他接了榜,说我生来就失了心魄,无心即无情,有逼宫造反之相……”  小林气喘吁吁地抵达目的地时,见摘下银铝面具的南暝澈确与赤凌无异,他神色略显悲凉,往昔的傲然与蛮横在此刻荡然无存。  “想来他说的不假,后来我确然违了先帝的诏令,在他病入膏肓之际,假传政令,废了太子,自立东宫,罢黜原太子一党的权臣,最后夺得了这王位;”他语气很平静,“也许这是天命,是他根据空灵山修习多年进而得出的经验之谈,可他若是最初没在先帝面前卖弄,我的人生也许会截然不同。”  画烛发现他叫自己的父王“先帝”时,面色极其平静,仿佛那个流着跟他相融血液的人跟他毫无关系。  “伏音,你父王为了你能把替你占卜的容星愿关入地牢,而先帝一听我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王位,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把我除掉。是我母妃护着我,陪我一起关入阴暗潮湿的地牢,喂我羊水,让我苟活于世,而跟她交好的宫婢买通侍从,日日为我俩加餐,我们凭此才不至于饿死;至我五岁,母妃因病亡故,南暝跟幻璃战火连连,几经交涉,先帝隐去我皇子身份,把我送至幻璃,做一名质子。”  像是打来了尘封在心底的话匣,他不紧不缓道:“我到幻璃举目无亲,经常受到赤泽赤羽几个皇子的欺凌,但也比我在南暝时好太多,至少这里没有人知道我少了心魄,没人把石子掷到我身上骂我‘妖怪’,我很知足,也私下用积攒下来的钱粮换得南暝那边儿的消息,也就是在那时候,我从他们口中得知有你这号人物。知你生来不祥,你父王枉顾礼教、偏要护你周全,我不禁感慨命运何等不公,明明都是人,境遇却迥然不同。再后来,我就遇到了你……”  “后来的事想必你已知晓,我出征,实际上是潜逃回宫,伺机夺权。最终,我如愿以偿执掌龙阙,将那些欺侮过我和母妃的人通通折磨至死,又遣人去查当年占卜的那人,却一无所获,直至后来,我为寻你混入丝箩城,认识了天才客栈的付家父子,才慢慢得知——付伯就是当年卜筮之人。我无法原谅他,我童年遭受的重创都是因他所致……”  “所以你明知羽觞对小林有意,却派她去猎杀付伯,致使他二人生得嫌隙、老死不相往来?”伏音打断他,“一箭双雕,你用得好生顺手,当年简夕之事,想必也是你操纵子夜,致使简夕死于他手,成功挑拨我俩关系?”  南暝澈沉默许久,自嘲一笑:“你又不是我,倘若你置身于我的处境,你就会明白我为何非要如此。”  “赤凌。”伏音突然轻唤,引得南暝澈一怔。  他见她启唇,明亮的眸子紧盯他:“我曾以为你是这世上最温柔最慈悲的人,有你在的地方就有阳光,我把你列为标榜,想长大后成为跟你一样的人,只可惜……赤凌活在你的假饰下、我的记忆里,自始至终没有赤凌,只有南暝澈。  现如今,我只想问你,你快乐吗?”  “我,”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快乐,但不够,我还想要更多。”  小林跟画烛怔怔立在远处,似乎看到那个记忆里鲜活俊朗的白衣青年渐行渐远,空留一任帝王立在林间,神情抛却喜怒哀乐,仅剩寡淡,只听他轻轻说:  “我想要整个空灵幻界皆俯首于我,群臣皆听我一人号令,届时,没有一人敢欺侮我,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与快乐。”  “是么,”伏音说不出心里是究竟什么滋味,只道,“那伏音在此就祝愿陛下了,愿陛下的心愿早日实现。另外,待我抱得国仇,必将心魄如数归还,请您耐心等待。”她向南暝澈恭敬地行了个臣子礼,复而走向付小林和薛画烛。  “伏音。”南暝澈攥住伏音的衣袖,神色有些惶然。  她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恕我直言,陛下跟我终究不是一路人;念着旧日的些许情谊,唯愿你我各自安好,永生永世互不打扰。”她从他手中抽回衣袖,竟脚步加快,仓皇跑远。  好像他是什么豺狼虎豹似的。  南暝澈看着自己的手,其上空空如也,他默了默,又缓缓放下了手。  “陛、陛下。”是薛画烛的声音。  “嗯,怎么了?”他淡淡应着,哪知这小姑娘竟不识趣地问了句:“陛下,你还好吧?”  “嗯,自然,”他继续应着,眉宇间带着几丝不耐,“她不过就是个不识趣的小丫头,能掀起多大风浪?”  “那个……”画烛小心翼翼地开口。  “又怎么啦!”他眉心紧皱,言语甚是不善,“有事快说,没事回宫。”  “你是不是捡到一封我爹写给容玦的信?”付小林直截了当道,“交出来!”  南暝澈没好气道:“那是你爹写给容子夜的,本王凭啥交给你?我已将那东西物归原主,你尽管放心,其中内容除了我跟他没有第三个人看到。”  “什么?!”小林攥紧他衣领,“你已经给他看了?他什么反应?他如果知道自己是……”  南暝澈索性将小林推到一旁,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你带过来,不就是想亲手交给他;本王成全了你的心愿,又有何不妥?”又吹响暗哨,几个影卫翻飞而至,他拉起画烛道,“热闹已然凑完,王妃也如愿见到了自己的意中人,那我们……回去吧。”  “那容子夜现在在哪儿?”不等画烛反应,小林忙问道。  “本王怎么知道?”他冷哼一声,便不问小林,直接携着画烛上了不知暗卫从何处拉来的马车。  “陛下此行究竟何意?”画烛追问,“若不是恰巧东芜那人绑架付小林,我们顺道凑了个热闹,不然此行压根一点用处都没有,陛下究竟为何要来这狩猎场?”  南暝澈沉默不语,良久,他岔开话题:“你就不好奇你子夜哥哥的身份?”  画烛忙道:“好奇好奇!”  “他呀,是神女容星愿之子,也是……”他眸色渐深,“杀害西城主的真凶裴渊的亲生骨肉。”  画烛面色一白。  南暝澈撩开车帘,像是无比眷恋般回望远去的景象,低声道:“所以画烛,忘了吧,祈愿永生永世再也不和他相见,从今往后再也不踏足他的领域,忘了吧……”    伏音沿路返回,只见着阿蒙沙和拓木哲,没能瞧见容子夜,见他俩重归于好,她便没再多问,只沿着土路自西向东寻觅子夜。  夕阳残照下,山花烂漫,没过多久,她在杂草丛生的溶洞角落中找到了他。  “子夜,你躲在这里干嘛?”  他坐在一处,正在擦拭被尘土染脏的剑,手边有皱褶的信笺,闻声怔忪间也只是朝伏音看了一眼,又垂眸继续他的动作,淡淡道:“我看阿蒙沙跟拓木哲已解开矛盾,就先行离开,来到这里借溶洞里溢出的水擦剑。”  “他俩矛盾怎么解开的?之前不还因为文竹的事兵戈相见吗?”伏音好奇,“还有,文竹真是阿蒙沙毒死的吗,这拓木哲怎么说变就变啊?”  “大概是知道了文竹以前动机不纯,拓木哲就对她的死不那么执着了吧。”容玦含糊道,“具体原因我当时没留意也不清楚……”  “哦。”伏音悻悻然应了一声,“那现在?”  “现在离狩猎结束还有很久,我在这儿坐会儿再走。”  因赤凌之事,她怀揣心事,丝毫没有留意暗淡日光下容玦难辨的神色。  “嗯,那我陪你。”她走近,倚着石壁乖巧地坐在他身侧,侧目认真欣赏他试剑的模样。  啧啧,不得不说,她的眼光的确不错,这简单的擦拭动作一经子夜演绎就如画般赏心悦目,让人不忍移目。  她痴痴看了他许久,见他将手中灵缺擦了又擦,丝毫没有停手开口的意思,不免诧异,问他:“这‘灵缺’沾染上不干净的邪祟了吗,为什么你要一直擦?难道因为我法术不高看不见?”  容玦手下一顿:“抱歉,走神了。”  伏音觉得他有点怪,见日光斜照下他的肤色有些苍白,用手摸下他额头,另一只手又摸了下自己的,眉头拧作一团:“奇怪,不烧啊……”她反复摸索几次,皆无异样,最后一次却被容玦抓住。  “无碍。”他淡淡回应一句,即刻松开伏音的手腕。  尽管接触时间不长,她还是能感到他手心溢出的汗,以及比往日都要加重的力道,让她难免一愣。  发觉自己下手有点重,容玦顿了顿开口,却一直未曾直视她:“赤凌……他走了吗?”  伏音见他这幅别扭的模样,以为是吃了赤凌的醋,“扑哧”一声笑出声,拍拍他的肩:“容子夜啊容子夜,多大个人了,还像小时候那样,赤凌他应是打道回府了,你且放心,这次我哪也不会去,就在幻璃陪着你。”  “我跟你讲啊子夜,”说着,她倚上容玦的肩,“今天他说了很多往事,谈到他小时候因为付伯的一次卜筮过上了凄惨的生活,其实想想,他也挺不容易的,这么多年隐忍乔装,只为某天能登上权力的顶峰;他说得很对,我不是他,自然没法理解他的很多做法,但我明白,每个人的心愿志向不同,我没有资格去批判他,称他是多么有野心、与自己的愿想多么相悖,野心是每个上位者必须具备的素养,而那些手段又是每任帝王必修的学科。倘若某日,他真如我所愿弃了所谓‘野心’与‘手段’,他就不是他自己南暝澈了,而南暝江山也将随‘他’的消失易主……”因生出些许困倦,她闭上眼,声音软软糯糯的,语意听起来有点颠倒重复,却让容玦在片刻间感到几分岁月静好的惬意来。  美好,却短暂。  容玦贪恋般看她一眼,又随即别过头去,静默不语。  “……正因为他童年缺失了太多东西,长大后他就想向世间索取更多东西,用以弥补内心的空虚,我都知道……其实他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看见世间种种玩物,什么都想讨要罢了,所以他利用我、欺骗我,我气一阵子之后,心底真就不怪他了……子夜,你别看我比他小那么多,但我懂的实际上比你俩都多,喂子夜,你在听吗?”  听到身旁人微微“嗯”了一声,她得到了肯定,继续漫无目的地闲聊开来:“但是,今天听到他说他还想要更多东西时,我真的很失望、很伤心,觉得我记忆里的那个赤凌,突然不见了。”尽管她的语调很平静,他还是从中听出几丝哀恸。  “之后,我对他说了狠话,约莫是‘永生永世,再不相见’之类的,那时我也只是想阻挠他的想法……我又不傻,能看出来,他待我是有几分真心的,不然单就我夺他心魄这一点,他早将我除去了……可我更多时候真的看不懂他,不知他下的每一步是甜蜜还是陷阱;我无法回应他,更没法拿自己全部的真心与之相待,所以我只能对他说决绝的话,让他不留一丝幻想,这样他才能忘记过去,实现他的报复。”  “这样,于他于我,都是最好的结果。”  “我和他,今生今世结不成伉俪,做不成兄妹,也做不了朋友,但是没关系,”她起身,“他还有他的南暝城,而我还有你。”  自她明亮的眸子里,容玦窥到了自己,似有暖意漫上心头,却被他硬生生压制下去,他喉结动了动,好不容易才发出来声音:“伏音,你涉世不深,可能一时判断不出你对他抱有的是怎样的情感……”  他听见自己平淡的语调在溶洞间回荡,看见伏音的笑颜在那一刹僵持在脸上。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容玦轻咳一声,“你喜欢赤凌,只不过你一直都没发现。”  伏音怔了很久,好像用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道:“没有,我只是曾把他当成崇拜的对象,我以为你知道……”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快被她抑制住,半天没有动静。  容玦回身看她,嘴唇抿得很紧。  只见她静默许久,末了,似是悟到什么,又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抬头坚定地望向他的双目:“子夜,你不用找那些借口来搪塞我,我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如果我以前的心思还不够明显,那我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再告诉你一遍,我喜欢你,从始至终只喜欢过你一个人!赤凌对我而言是很重要,但我只当他是我曾经最为崇拜的人。所以,如果你误会了什么,我……”  “自始至终,我可曾有片刻说过喜欢你?”他冷冷打断她,直言道。  她彻底惊呆,犹如被雷击中,随后抬眼直勾勾地望向容玦,试图寻求这句话的真实性。  “什么?”最后,她吐出这两个字。  “如果我以前做了让你误会的事,请原谅。”容玦向她行礼,然后似是不愿再瞧她,侧过身,留给她一个侧影。  就像多年前,他俩在藏书阁度日,她看倦了手中书,就往旁边看上一眼;少年安静地捧着书卷,阳光透过镂窗斜射在他身上,将他的侧脸勾勒成绝美的形状。那时她只调侃他“空有一副好皮相,生得一个坏心肠”,他则反唇相讥,称她为“表里如一,里外皆黑”。  于是往后无论何时何地,她回想起那个画面都感到无比温馨。  不,除却此时此刻。  她泛起苦笑。  的确,让她误会了,让她以为,他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  他曾伴她左右,与她斗嘴,陪她爬上楼阙看星望月,助她溜出王宫逛窑过市;  他曾苦寻她三年,寻到时把她紧紧拥入怀中,让她觉得银河万丈也不及那片刻光景;  他曾攥住她的手,眉眼弯弯对旁人说:“此等祸害,还是由本侯掌控比较牢靠。”  也曾在篝火旁,把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身上,云淡风轻的一句“习惯了”,直撞她心扉,令她心跳如鼓……  原来,这些都不叫做“喜欢”。  不过,细细想来,他的确未曾向她表明过自己的心意,也未曾对她说过“喜欢”二字,是她将误以为的想成了事实。  “我以前寻你保护你,只是因为习惯使然,以前你是我的主上,我一时之间没改过来,再者,也或许是出于愧疚,毕竟我以前是有目的地接近你,因为我你家才逢此变故,前段时间,我对你不错,想来也是出于这个缘故吧……”他淡漠的声音像是隔着远山传来,“以后就别多想了,若是无事,就不必联系了。”  瞧吧,开始解释了……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伏音你不累吗,孜孜以求,寻求一个你并不想要的结果,”容玦合目,“不错,所以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隔了很久,容玦都没有等到伏音的回应,等到他回头,入目处却是她的笑颜;虽在笑,眼泪却顺着脸颊留出,源源不断的,令容玦有些心悸。  “子夜,我真的好喜欢你,”伏音在冲着他笑,灿烂的,有如外头日光一般,“可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就会努力忘记你,你放心,从此,我再也不会打扰你。”  “嗯,这样最好。”容玦听到自己冰冷的结语从喉间溢出。  之后,他听见伏音的脚步声离自己远去,才抬眸朝她望去,看她的身影凝结成一个点,随后再也望不见,忽而觉得这溶洞静谧得可怕。  徒留一把“灵缺”,一纸信笺,一个他。  他站在溶洞里,寒气不断朝自己袭来,因玄衣遮掩未显出的鞭伤在此刻尤为灼热,但此处的痛感却不及胸膛里物什传来的万分之一。  很久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唔,是九年前她把他拱手送人的时候。  当听到她云淡风轻地命令他随画烛去西泽时,他当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动怒、为何心里这么拼命地想要留在她的身边。  后来他想明白了——  自己对于她的心思,不仅仅是一个“留下”这么简单。  伏音于他而言,也不仅仅是个“主上”这么简单。  他自小习剑练法术,每日活在仇恨的泥沼里,见惯了利诱与杀戮,她的出现无疑是幽深地牢里的一抹亮彩。  初见她时,他只当她是被宠坏的公主,她的屡次试探、立下马威皆加深了他对她的不屑一顾;可慢慢地,他伴她左右,发现她还有很多缺点,比如无休无止的善良,比如没完没了的真诚,比如害人害己的坦率……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妇人之仁,明明身边有不少人害她利用她,她却浑然不知,活得潇洒恣意,那时他觉得她在这方面像极了不识妖物的小唐僧,自己恨不得像孙行者一般将她身边的那些“魑魅魍魉”打回原形,随后斩草除根。  后来的某日,他查出毒害她的幕后黑手向她汇报,她听过后只是淡淡“嗯”了声便没了动静,看那神情像是早就知晓,他问她缘由,她只道:“皇室间争斗自古就有,父王日理万机,我若因这点小事就找他主持公道,岂不耽误了他的大事?母后更找不得,你想啊,离旭氏在当下是何等尊崇,朝中势力也不可小觑,母后若真找了她的麻烦,必会招惹那些王宫贵胄,我自然不能让她涉险。离旭氏若嫌我碍事想除掉我,那就得看她有没有本事喽,反正她在暗我在明,我又不怕她,况且我还有你,你会一直保护我,她自然奈何不了我。”  他当时很是倨傲,别过头回了句:“切,你哪来的自信,凭什么认为我会一直保护你?”  “凭我相信你。”说这话时,她仰头看他,眼睛一眨不眨,璨若星辰。  他那时就想,世间怎么会有这般纯粹的人,竟敢将性命托付予他人。  那时,他却不知道,单单从她口中吐出的“相信”一词,却让他心心念念了十年之久。  “信任”二字,于他而言,奢侈,且弥足珍贵。  后来在丝箩城中,当那份信任化为爱意,携满城山雨翻涌而来,她将他迷晕,小心翼翼地对他说“子夜,我喜欢你。”时,他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只因他也是那么那么地喜欢她呀,可情势所迫,他知伏音已下定决心,便未加阻挠目送她去了南暝;  是上天助他,终于有日,她兜兜转转,扮作灵心随他回了幻璃,他以为蛰伏俯首多年就能查出父亲战亡真相,想着迟早有日就能扳倒裴渊,为她报灭国之仇,为自己的父亲正名,然后就可跟她……可倏然有一日,不止一人告诉他——他并非池昼大将军亲子。  那他是谁?  是裴渊的亲生骨肉,信笺上付伯抒写的数言更是应证了他们所言。  裴渊是谁?是陷害忠良、谋权篡位的佞臣,是自己和伏音近年来最想除之后快的仇敌;  他容子夜,身为裴渊的骨血,又怎配得到伏音的爱?!  以前,他窥见了一丝光明,以为自己跟她还有机会,可以一直一直这样活下去,可现如今,他知晓自己跟她终究是殊途的,再也无法继续承载这份爱意,只能将其粉碎,让一切退居原点。    这一黄昏,他胸口绞痛不止,冷汗杂糅鲜血侵染薄衫。  没人知道他放弃了什么——  放弃的是他十一年来都在追逐且割舍不下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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