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儿  早晨醒来,便觉窗户亮晃晃不似平日光线灰淡,缩手缩脚地下床,踩到冰冷的地板更觉寒气逼人。我一向怕冷,C市的冬天偏偏阴冷中裹着浓重的湿气,毫无保留地渗进身体每一个毛孔关节,叫人从里到外都没了精神。    而今天,C市居然下起了入冬第一场雪。    这个城市不常下雪,因为地处南方,海拔较低,雪对C市人来说便成了奢侈品,每年有大批本地人飞到北方,一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无限风光。    推开窗户,突灌进来的冷风让人不自觉打了个激灵。雪并不大,经夜的累积也不过薄薄的一层,堆在树枝上屋檐上,像一幅浸润得恰到好处的水墨画,简单而写意。此时雪已小了,雪花在空中绵绵翻舞,柔柔地飞向地面,转瞬便融为雪泥,天地合二为一,城市仿佛定格在这时光的剪影里。我站在窗前,凝望着这玉树琼枝冰晶世界,心里便觉透亮澄澈。    无论如何,下雪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兴奋的。    初雪的欣喜和节日的气氛很快在部门一众年轻人身上传染开来,大家纷纷呼朋引伴计划着假期的休憩时光。我想着明天可以回家见到父亲,心情愈加轻松,做起事来也觉使不完的劲。    只是今天张小琦似乎情绪不佳,早上开晨会时一改往日亲善,对几个同事的失误大加贬斥,中途甚至还和王浩顶了几句,搞得大家面面相觑莫名其妙。我便暗暗告诫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别去撞她的枪口坏了好心情。    快下班了,张小琦一通电话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晚上去参加公司宴请副市长赵兵的饭局。我不明白何时这种层面的饭局会有我等小小职员上台的份,张小琦却不以为然道我只需负责跑腿签单这类事务,她今天身体不舒服实在找不到其他合适人选,只能由我代劳。    我能说什么呢,别说她的理由冠冕堂皇,就算直接指名点姓要我去,我也得点头哈腰欣然应允。    张小琦简单交待完便拍拍屁股扬长而去,我一问才得知王浩陪同老板们早已到饭店等候,此时公司没车没司机,我只得自己解决交通问题。    眼看时间快到了,我赶紧打了个车赶往富临酒店。这酒店快成了公司宴请的标配了,好在去过一次,路程还算熟悉,十分钟后我已站在了酒店门口。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家酒店,因着新年的到来,酒店门口挂起了几个大红灯笼,喷泉后一株大大的圣诞树坠满各式彩灯和装饰,更衬得酒店流光溢彩富丽堂皇。想起上次来这里还是第一次见到陈然,为他莫名欢欣惆怅,几月光阴,他却已经是我的陈大哥,便觉世事变化如走马,让人应接不暇,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有什么样的惊喜悲伤等待着你。    顾不得多想,我走进酒店大厅,一眼便望见等在门口的王浩,他见我却是一愣,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经理让我来的啊”    “什么?!”王浩一脸惊讶“这个张小琦,搞什么,人家赵市长指名点姓让她来,她怎么把你推过来了?”说完掏出电话开始拨张小琦的电话。    我连忙拦道,“张经理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让我代她过来”    王浩望望我,神色却有些忧郁,顿了顿终于放下电话,幽幽叹一声“唉,张小琦这不地道”,然后转过头对我郑重说道:“你酒量不行,待会儿找个理由从一开始就不要喝酒;”    我心里一阵感激,忙答到“嗯”    “会跳舞吗?”    “啊?”我不明白王浩什么意思,疑惑地望着他。    王浩抿了下嘴唇,说道:“饭后照例会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没办法,工作应酬”他说得字斟句酌,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是我确实不会跳舞,我的学生生涯一向循规蹈矩,加上个性喜静不喜闹,大学校园里一应交际联谊活动我都敬而远之,除了一点阅读和写作的爱好之外便兴趣寥寥。如今出身社会,许多人际交往扑面而来,这两年在凯然适应得不算不辛苦,好在位低人微,最多就是吃饭K歌,我还能勉强应付。但跳舞,特别是那种老派的交谊舞,在我印象里,仿佛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流行元素,于我着实有些距离。    其实我更介意的,是与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的肢体接触,在我二十四年的人生岁月里,除了父亲,还不曾有其他男人与我有更亲近的距离,于我而言,这或许是一种精神洁癖,岂能随意被亵渎。    我不得不告诉王浩我不会跳舞,王浩皱皱眉,有些为难地看着我说:“那,我尽量帮你周旋,到时随机应变吧。”说完拨了一通电话,让销售部派两个公关能力强点的女生过来,然后对我说道:“职场就是这样,没办法,该学的还是都得学点”    他的话一出口,我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明白他的话无懈可击,也着实为我考虑,但之前心底生出的一丝感激却跑得无影无踪。为什么就非得要学这些?我并不想掺和生活的复杂,也不奢求熙攘名利,简简单单一份工作就好,不学这些,就不能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吗?    执拗如我此刻刀枪不入,王浩见我没说话,以为我有些自责,便安慰我道:“没事的,习惯了就好了”    可是他哪知我的心思,这样的话反而火上浇油,让我心里更加厌烦。忽然想起上次在富临酒店给陈然接风的饭局上,明知我不能喝酒他也只能袖手旁观,利益当前,谁又是谁的谁,谁又能真正顾及谁,此刻对王浩虽说谈不上失望,但在这个冷漠世界里,终归有那么一点点哀伤静静地漫了上来。    跟着王浩进了包间,郭总和陈然都在,两人见是我都有些惊讶,王浩忙着解释,陈然只遥遥对我点了下头。他的目光深邃而平静,有一股让人安定的力量,我烦乱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    销售部的两位女同事很快来了,我心里也不免松了口气,想着今天的主要任务应该就是跑腿打杂,把菜单帐单安排好就算大功告成。    不一会儿,赵市长到了,随行的还有他的秘书和工商、科技局局长。郭总和陈然自是立马迎上去一番热情寒暄,一行人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依序就位。赵市长一抬眼便看到了我。    “这位小姑娘是谁啊?你们小琦经理今天没来?”    “报告赵市长,小琦她生病了,这两天都请假没来上班。不然肯定第一时间来陪赵市长您啊”郭总应是早打好了腹稿,此时脱口而出完全信手拈来毫不做作。    “哦?这么巧?陪我吃饭就生病?”赵市长语带双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莫名对这人有些厌恶。    “赵市长说笑了,怎么可能嘛,王浩跟我汇报的时候输液的□□都拿来了,小琦确实生病了。而且咱们小琦觉得实在对不住赵市长的抬爱,特意把她手下的得力干将派过来代她陪您,呶,这位,给赵市长介绍一下,咱们行政部的李玥儿。”郭总娴熟而自然地就转移了注意力,一边介绍一边对我使个眼色。    我感觉自己像个花瓶似的被推到前面让人品评观瞻,尤其还是一群各怀心思的陌生男人,心里像吃了苍蝇一般腻味,但也只得立马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赵市长问好,做好本分,完成任务,我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加油。    眼角余光扫过陈然,他望着我,眉头紧锁,面色如霜。    心底不禁微微一热,至少,在这里,我不是孤身一人。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李玥儿,你应该勇敢一点。    我定了定心神,用最得体的微笑接过郭总的话说道:“赵市长您好,我是凯然行政部的李玥儿,我们张经理今天身体不好没能过来陪您,她觉得非常抱歉,特地嘱咐我待会儿要多敬您一杯陪罪。”    我知道此刻王浩带着惊讶和疑问的眼神不断扫过来,我明白他的意思,是的,我酒量很差,他之前还叮嘱过我从一开始就不要喝酒,现在我却主动给自己找了麻烦,我知道,我的话一出口,后患无穷,今天怕不得善了了。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郭总的话已将剧情设置好,我既然是来代张小琦陪赵市长的,怎么陪呢?酒桌上除了陪酒还有什么?我知道这些官商之间台下好多腌臜烂事,但如果跳舞我都不会,陪酒已是我的底线,难不成我跟赵市长说我以茶代酒向您陪罪?    我只是在凯然讨生活的一名小员工而已,我能拎着我的娇嗔去与公司的利益鸡蛋碰石头?    罢了,既然已到风口浪尖,豁出去吧,大不了就是喝醉,醉了就可以不用再喝了,还可以让老板看见我为了公司如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石二鸟,真是个好主意。我都不由得给自己点赞。    只是,我刚才仿佛看见陈然眼里有一丝怒意?希望是我眼花了。    要顾全大局,不是么?在桌的每一个人,我都得罪不起。    “好!不错,郭凯,这小姑娘不错!待会儿咱们好好考量考量她!”赵市长哈哈大笑,拍着郭总的肩膀说道,郭总陪笑着,所有的人都陪笑着,包括我。    这桌饭吃了很久,我践行自己的豪言壮语连敬赵市长三杯,又依次敬了其他领导,销售部女同事也很给力,觥筹交错中便让赵市长一行开怀畅饮红光满面,席间其乐融融,众人称兄道弟,好一派政商一家和谐共赢的美好画面,我也只得对推杯换盏中赵市长有意无意在我手心画圈睁只眼闭只眼了。    恶心,是的,恶心的感觉伴着浓重酒意阵阵袭来,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太好了,喝多了,我快要醉了,醉了就可以不用再喝了。    我终于还是在洗手间里吐了出来,望着镜子里的我,满面通红,眼神迷离,精致的脸庞像抽了魂似地没一点生气,心底不禁涌上一股悲凉。    手机有短信提示,打开一看,“你怎么样?我们自会和那帮人周旋,你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是陈然。    他的语气里有着责怪和焦急,担心却一览无余,我鼻子一酸,眼泪便涌了出来。    还好,有他在身边,还好。    抹掉眼泪,我给陈然回了信息“我没事,不用担心”,想了想,还是在短信末尾加了一句:“谢谢你,陈大哥”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叫他陈大哥,就好像在这方华丽而漠然的雕栏玉砌中,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一般。    饭局后照例是歌舞时间,地点就在酒店楼上,五星级酒店一条龙服务,兼顾私密和便利,更让人趋之若鹜。    我本想借酒醉跟王浩请假离开,没料到赵市长点名要我同去,只得作罢。可心里的不安却是如此直接而浓烈,让人望而却步。    收到陈然的消息:“找理由保护好自己”    我望着前方他的背影,和郭总一左一右陪在赵市长旁边,谈笑风生,不急不徐,仿佛任何难题都能在他举手投足间云淡风清,便觉莫名慰藉和镇定。我的大脑也渐渐清醒了起来。    他今天也喝了不少酒吧?不管怎样,此刻我们都得百倍精神逢场作戏。    进到包间里,王浩已经殷勤地把一切张罗好,两个销售部的女同事热情地为赵市长一行倒酒点歌,我想到陈然的话,装作不胜酒力般靠在沙发上假寐。    陈然和王浩见我如此,不动声色,喝酒猜拳应付着赵市长一行。    “咦,那个小李呢?小李!小李!”我心里一沉,这个赵兵,怎么这么烦人,那么多人陪着还嫌不够么?    心里再多抱怨,我也只得装作半醉半醒间答道“赵市长,不好意思,我醉得厉害……”    “哪有那么厉害,来、来,陪我跳支舞!”赵市长一口截住我的话,起身就朝我走来。    我一个激灵,酒都醒了大半,我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愕然得不知如何回答,赵市长已经走到我面前,一把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我就像个木偶一般被他拖到了舞池中央。    我看到陈然的脸在斑斓的灯光下显得明灭不定。    音乐声响起,赵市长一只大手不由分说环住了我的腰,我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从未和一个男人如此近距离地贴近,每一个毛孔仿佛都透着不自在。喷薄的酒气混杂着声色犬马的衰腐气息扑面而来,躲无可躲,让人反胃和抗拒。    而且,我不会跳舞!对,我不会跳舞。    我回过神,急忙推辞道:“赵市长,我,我不会跳舞……而且我今天确实喝多了,现在头也很晕” 我的声音焦急而委屈,抗拒意味明显。赵市长虚眼盯着我,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冷场。    “赵市长,小李确实不会跳舞,不如让小唐陪您,她舞技一流哦”眼见气氛不善,王浩立马跳出来打圆场,指着身边的女同事说道。    “开玩笑!现在还有谁不会跳舞哦!不会跳没关系,我教你!”赵市长冷哼一声,一口打断王浩的话,“小姑娘不会跳舞怎么行,以后工作怎么开展啊?我得叫郭凯好好锻炼锻炼你”    赵市长打起官腔,王浩看看我,只得干笑两声,默默退下了。我心一沉,今天这事算摊上了……    我就这样被赵市长拉扯着亦步亦趋,内心惊惧不定,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害怕与他对视,还几次踩到了他的鞋子,画面着实尴尬又扭捏,他却似毫不在意。我明白,其实这样的交际重点哪在跳舞,这些政府官员在消遣娱乐中享受着众人吮痈舔痔般的拥戴,女人,当然是不可多得的一道开胃菜。    “来,小李,放松点,把手搭上来,我教你跳舞”赵市长此刻靠得很近,将我的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在我耳边缓缓地吹着气,声音暧昧而露骨,我抑制住胃里翻涌的恶心,搭在他肩上的手木讷而无助,极力往后撑着身体,可是这样的空间这样的状况,一切都是徒劳。    身后,王浩带着两个销售部女同事正与赵市长秘书和科技局长喝酒猜拳,分组PK;郭总揽着工商局长,满脸堆笑,窃窃私语;陈然陪坐在旁,不时附和。男人的哄笑拼酒和女人刻意的撒娇发嗲充斥着整个包间,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一派糜颓和魅惑。可众人却如此自然而享受,没人注意我们,没人在意我们,或许此情此景,早已司空见惯,即便是陈然和王浩,又能做什么呢?公司利益当前,为我得罪赵市长?可能吗?而我,居然会感叹难堪至此,是我太幼稚单纯了吧?    环在我腰间的手臂慢慢下滑,到某一个位置停住,我的身体像触电般倏然绷紧,内心警铃大作。猛地抬头,只见一张充满强势和欲望的脸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笑,那笑,如鬼魅一般,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小李,你真不错,和张小琦不一样的味道……”赵市长在我耳边幽幽地说,他的脸离我如此之近,口中混杂着的酒肉气息酸腐难闻,仿佛下一秒便要吞噬掉我的一切尊严和坚持。我不耐地别开头,内心充满哀怨,这个社会远比我想象的复杂,我今天怎么这么傻,自投罗网还以为自己勇气可嘉,不过是孤勇蠢蛋一个罢了。    木然地望向陈然,他若有似无的眼神偶尔扫过我,没有任何表情。    我的心开始下坠,我明白,陈然和王浩都提醒过我,是我自己把自己送到如此境地,此时此刻,他们都没办法,他们都爱莫能助,这样的职场规则如此普遍而正常,我,没有例外。    我心里最后那么一点卑微的期盼也熄灭了。    赵市长的手却停不下来,见我没有过多的抗拒,更加大胆地在我身上游走。我身子一侧,往旁边躲了躲,他却加大力度把我掰了回来,我装作不经意将他的手移回我的腰间,他反而一把将我的手拨回他的肩上,□□着说道:“这样不喜欢么?”,顺势在我的臀部捏了一把。    我不禁勃然大怒,只想一个耳光甩过去,为什么非要这样?!为什么?!是,我是凯然的员工,我该顾全公司的利益,可我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父亲家教严格,我亦洁身自好,从没与其他男子有过亲密接触,从没受过如此侮辱。我的手,我的身体,在我心里如此圣洁和珍贵,它们是要留给我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男人,那样主动安心地交付和融合,那样美好的感觉,却被眼前这个中年秃顶、目光猥琐的渣男给破坏殆尽,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像被□□了一般,屈辱、愤懑、痛心,在那一瞬间统统涌上我的脑子,我几乎快要撒手走人。    “赵市长,赵市长,光跳舞多没意思,请您赏个脸,这杯酒敬您,我刚听说原来您是N大毕业的,您是我的师兄啊~”    有那么一个声音,仿佛久旱的地里落下的第一场雨,在无数的焦灼和渴盼中,终究没有迟到,让我快要出窍的冲动稳稳归位。    只见陈然端着两杯红酒,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我们身旁,对着赵市长热情寒暄。他的表情少有的殷勤热络,完全不是他的性格,我瞬间明白,如此这般,不过是为了我。    为了我,脱离眼前这般困境。    我鼻子一酸,视线便有些模糊。    赵市长正自享受,冷不丁被陈然打断,心里自是不乐,嘴上嗯嗯答应着,手却没有放开我的意思。陈然眸色一沉,快速地扫了我一眼,装作向前敬酒猛地朝我一送,大半杯酒便洒到了我们身上,赵市长一惊,终于放开了环在我身上的手。    陈然倒得很精准,漾出的酒刚好只打湿了赵市长的手,我的衣服却被沾湿得乌红一片,在白色上衣上大喇喇晕了开来。    可我从来没像此刻一样觉得这泛着血红的酒花如此顺眼。    小小意外惊动了包间里其他人,赵市长秘书一跃而起,忙上前帮着擦拭,陈然一边道歉一边转身训斥我:“小李,没看到我跟赵市长敬酒么?怎么这么不懂事撞上来?还不赶紧向赵市长道歉!”    我明白陈然一心为我解围,连忙照做。赵市长被这出一闹,兴致大减,说了句“没什么”便挥挥手让我下去。    陈然接过话头对我示意:“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赵市长不跟你计较是他大度,你今天喝多了,失了分寸,赶紧回去换衣服,明天让你们张经理来跟我回话。”他的语气满含严厉和责备,我就在众人的不屑和沉默中被赶出了包间。    我长松一口气,如释重负,精疲力竭。    在前台签完单,我走出酒店。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一片片晶莹剔透,城市也变得纯净透明。此时虽已近晚上十点,因着新年将至,街上行人并不少,流光溢彩,火树银花,在天寒地冻中更显温暖繁华。我望着眼前这静好岁月,刚才包间里的污鄙难堪恍若隔世,眼泪不自觉便涌了出来。    手机铃声响起,我掏出来一看,是陈然。按了接听键,便听到对面焦急的声音:“你在哪里?”    “陈大哥,我刚走出来,在酒店门口”。我对他的称呼脱口而出,再无之前的羞涩和不自然。    “你等我,我马上出来” 陈然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我连忙擦掉眼泪,不想让他为我过多担心。不一会儿,便看见陈然从酒店大厅走了出来,步履急促,全不似平日气定神闲。我远远望着他,那样伟岸坚实的身影,在漫天如鸿飞雪中,仿佛身骑白马向我疾驰而来。    到了跟前,我才发现他外套都没穿。雪花落在他的身上,细细密密氲上了一层水汽,让他脸角轮廓更显分明。我想问问他冷不冷?我想问问他为什么急着出来?我想跟他说谢谢……万语千言涌上心头,却在他深沉而忧虑的眸光注视中一句也说不出来。    “玥儿,想哭就哭出来吧”    就像迷途的旅人忽然望见远处的灯光,就像漂泊的孤帆终于驶进安全的港湾,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只觉一直以来的所有忍耐委屈、焦灼忐忑、希望失望堆积在此刻溃堤而出,瞬间淹没我全部理智和勇气,让我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是的,我克制了太久,今天,就让我放肆一回,只在他面前。    陈然叹了口气,缓缓走上前,将我轻轻揽入怀中。四周银雪簌簌飞落,他的怀抱温暖而真实,寂寂冷冬中为我撑起一片天空。我再顾不得其他,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衣衫和胸膛,仿佛我所有的悲喜交集都融化在眼前这宽厚臂弯和身后这白雪茫茫中。    陈然  天地一片静谧,我拥着李玥儿,前所未有的疼惜和满足。    今天她不该来,更不该自告奋勇一意孤行。赵兵岂是她小小身心能够面对和承受的?张小琦那样的交际高手都避之不及,何况她一个刚出社会没有酒量的弱女子?可是,张小琦是她的上司,交待的事情不能不做,当初我劝她放弃这个副经理的职位,是不是错了?    念及此,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儿,瑟瑟发抖,细声抽泣,我长叹一声,说不出的心疼和自责。    吃饭时已经察觉到她的异样,郭凯信口雌黄,把她推到陪酒的角色,她那样的酒量却一口应承,生生把自己喝到吐。看着她从洗手间回来青白交加的脸色,我的心被揪得生疼,我明白她是为了凯然,可身为凯然的老板之一,我只想告诉她,我更希望她快乐安好。    后来在包间里,赵兵对她的举动我都看在眼里。没想到这人忝为一方父母官,私下龌龊不堪到如此地步,王浩想帮她解围也被挡了回来。郭凯今晚还抱怨说我心不在焉,我无话可说,看着李玥儿如此被侮辱,我能专注得起来么?我只恨不得立马找个借口把她拉离那个火坑。    好在无意间听说赵兵也是N大的毕业生,算来比我高了五届。我心生一计,二话不说倒了两杯红酒装作过去敬他,没想到这人心思全在李玥儿身上,对我只是敷衍。我心一横,硬是上前故意不小心把酒洒在他们身上,为使李玥儿更好脱身,大部分打湿的是她的衣服,最后终于在故作姿态的责怪声中让她得以离开。    可是她踉跄的背影和阴晴不定的神色让我终究放心不下,安抚完了赵兵一行,我便借口上洗手间追了出来,匆忙得甚至还来不及穿外套。    我已顾不得里外二十多度的温差,拨通了她的电话,好在她还没走远。我终于见到了她,一个人,孤单地站在酒店门口,在风雪飘摇的寒冬茕茕孑立,城市的璀璨霓虹万家灯火,愈发衬得她一地神伤无尽落寞。    我看见她晶莹的眸子望着我,眼角还有擦拭过的泪痕,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明白她今晚内心的天翻地覆,以她的性格和家世,定是未曾料到社会复杂险恶至此,可我却无法为她分担,甚至连保护她都不能光明正大,这让我感到无力和哀伤。    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她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好似决堤春水,她泪如雨下,在我面前那样安静地汹涌着,直直流进我心最深处,搅动我千般心伤万般情长。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揽她入怀,任由她的泪水打湿我的衣衫我的胸膛。什么都不管了,就让我们彼此敞开心扉,就让我们彼此拥抱取暖,在这异乡街头、漫天飞雪中,只愿我坚实的心跳声传递给她无尽的安稳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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