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中专录取通知书,几天后我就要到省中专学校报到,时间很紧,爸又去找小姑妈借了几百元钱,先带我去镇上的百货公司花五十多元钱买了好一点的一套成衣,布料是晴纶的,上装是拉链服,下装西裤款式,颜色都是绿绿的,还有一双猪皮鞋。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穿商场里做好的衣服与皮鞋。爸还花17元给我买了一个大红色的皮箱。  我上高中的时候,小姑父早已不在高岗镇的装卸公司上班,由熊大伯帮忙,他转到了镇上的水运公司上班。水运公司在我们镇上是一个效益很好的单位,他跑一次船下来,工资总有好几百,我们亲戚无论哪一家经济困难的时候总是找他借钱。  虽然村里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第一个大学生,但由于我家成份不好,并且我知道自己也没有去上大学,所以我入学走的时候很低调。  我爸决定送我去省城,他除了去过县城,其它什么地方也没有去过,借这个机会,他想看看大武汉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而我除了高岗镇,然后就是县里比高岗镇更小的地方,我们的县城是什么样的,我都不知道。  九月中旬的一个早上,晴空万里,没有一丝儿风,前面稻田里的秧苗长的正欢,门前几颗树上的叶儿也正绿的发亮,旁边池塘里有两只水鸭游来游去的,几米外的菜园壁架上开着三两朵带暗红色的花,爸换上过年才穿的衣服,提着我的那个红箱子,在妈的叮嘱下,沿着村里那条高低不平的泥土大道,静悄悄的离开了我们的村子。  过高岗镇,来到镇上最南边的三叉路口,这里有一个公共汽车的临时售票点,三叉路的一端通往湖南,一端往镇上,一端往县城。爸花了一块六毛钱买了两张到县城的车票。  高岗镇没有起点车开往县城,只有湖南路过的长途车经过这里的时候才上去,我们在这等了两个多小时,才挤上车。  那时的公共汽车都是柴油车,车的驾驶座右边有一个高高隆起的包,下面就是发动机,后面的坐椅都是很单薄的铁架里镶上木板,车窗上的玻离破了好几块。九月的天气虽不象盛夏那么炎热,但临近中午的太阳照下来却让人在车里感到无处躲藏,幸好行驶中的车加上无玻离的窗子总有风在车里贯过,给我们很多的凉爽。  车子才出高岗镇,就到了虎渡河边,那时路上行驶的汽车不多,虎渡河上没有桥,过河靠轮渡,而汽车轮渡必须装满一船车才摆渡,我们在轮渡船上又等了半个多小时,船才在一长一短的汽笛喇叭声中向对岸开去。  约半小时后,我们又过了松东河轮渡,车子才象老牛拉车一样,在省道上颠簸着前行。我们坐在车后面,轰隆的发动车让我跟爸无法说话,遇上车轮碾上翘突的石头,车尾巨大的颠簸会把我们从座椅上掀得很高。  但这并不影响我第一次离开家乡那种无法形容的内心的激动。望着窗外稍纵即逝的村庄、田野、房屋,还有道路两边行走的人们,我憧憬着远方的城市,未来的生活。  下午五点,我们到了县城,因为时间紧,我们没有时间在县城逗留,我跟爸随便找了一家餐馆,每个人吃了一碗面条,然后来到了县轮渡公司客运站。  我们的县城座落在长江的荆江堤段上,由于县城处于九曲回肠的长江荆江河段中游,每年夏天江水猛涨的时候,荆江堤坝随时都有可能被冲垮的危险,1952年□□领导人民在这修建了荆州分洪工程,在我们县北端临长江的太平口修建了举世闻名的泄洪孔北闸,县城在北闸下游的长江边上。我们将坐客运轮船顺长江而下去武汉。我爸花了13元买了两张当晚九点县城到武汉的船票。  这是我第一次坐船远行。以前我去外婆家走亲戚的时候,经过松西河也会坐船,但只是过河。我家旁边的池塘里也常常停靠队里的一条小木船,木船上还有两支桨,夏天暑假的时候,我常跳上小木船开始用竹杆撑着船戏耍,后来力气大一点的时候也能用双桨划着船在塘里飞快的走。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条船载那么多的人可以在长江上走好多天。  九点我们上船,天已全黑,船行驶在宽阔的长江上,江面上安静的只有花拉拉的流水声与江浪拍击船帮的撞击声。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长江,与长江上可以装几十人行走的客轮。这艏船听说是宜昌开下来的,分三层,底层是短途客坐着用的,二层与三层为卧铺仓,但经常坐船的人告诉我,说这是长江里装旅客最小的船。  我爸买的是两张卧铺票,也许白天汽车颠簸的劳累,上船后便找到自己的铺位睡下了。第二天很早,船到了石首靠岸,下了很多旅客,也上了很多旅客,我才知道为什么船走了那么久时间才到石首,原来凡长江边有客运码头的地方,这艏船都会停靠,只是晚上我睡着了才不知道它已停靠多少码头了。  我对铺上下两个铺位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下了,但石首靠岸旅客上船后,我看见对铺住下了一对父女,女生年龄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父亲年纪与我爸相仿,她爸也提着一个非常漂亮的箱子。她们安顿好铺位后,我爸便与她父亲拉起了家常话。  天下总有那么巧的事,原来她们也是去银行学校报到的新生,女生叫吴萍,家住石首县城里的,难怪她一进这个仓里我就感觉她什么地方与我不一样。聊天中我知道她跟我不是一个新生班,并且我们学的专业都不是一样的,但至少一路上我们总有同行的伴侣了。  船过洪湖县、岳阳市,一路顺江而下,我从来没有坐过这么久的船,吃过早餐后,我便走出船仓,时而靠在一层的栏轩上望江水滚滚东去,看两岸参差而模糊的树林与草丛从远方慢慢落入眼帘,又从眼底慢慢退去,时而坐在船尾的长条椅上看江水奇妙的从轮船下面翻滚上来,卷成一股股的浪花,然后好象被人用刀劈开一样,分成两半旖旎展开,随着轮船的前行它们扩散而去,最后无形于江浪里。  也许城市与农村文化的差异,也许我与吴萍第一次相识,虽然我爸与她爸一直唠过没完,但我们却找不到任何话题进行。太阳又徐徐地落下,有一抹晚霞正烧红天边,我突然想起王脖《腾王阁序》里的词: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但现在除了孤鹜残缺,可能有点落寂的就是我的心情了。   第三天早上客船缓缓驶入武汉市区的江面,我立在船头,看到那么多高耸的楼房,浩渺的江面,心中突然想起以前读到的唐朝很多关于黄鹤楼的诗,可是我没有看到江边的黄鹤楼,但是看到了船穿过武汉长江大桥。  中午,我们终于到了汉口的轮船客运码头,四个人上岸后,远远地便看到了一条横幅上写着“湖北银行学校新生接待处”,横幅下面站着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女生。我们直径来到这里,我小心的掏出口袋里的新生录取通知书,递给其中的一人:  “我是湖北银行学校的新生,请问是不是在这里报名上学啊?”我心里当时纳闷,难道我要上的学校就在这码头附近,这里可以报名上学吗?  “呵呵,新同学,我们这只是银行学校接待处,学校还很远着呢,在武昌,一会等新生来的快够一车人了,我们学校的大巴就会送你们去学校。”他稍停了一下又问道:“你们吃午饭没有啊,要不,你们先把行李箱放在校车上,随便到附近找个地方吃一点,然后再来我们这集合。”这个接待我的学生指着不远处的一辆大客车说到。  听到接待生的话,我脸刷的一下红了,幸好伍萍没有听见,我收好录取通知书,爸提着行李箱与我一起跟在他的后面,把东西放好后,爸正准备叫上伍萍父女俩一起去吃午饭的,但发现他们已不在身旁,我们俩只好就近找了一家面馆,每个人又花了一毛钱吃了碗面条。  下午两点多,校车拖着我们一车新生以及送学生的家属,沿着汉口江边的大马路,七弯八转的上了江汉桥,又过了武汉长江大桥。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眼睛不眨的看边两边繁华的商场,宽敝的马路,来来往往的公交车,还有热闹非凡的人群,突然感到一切都那么新奇让人激动,这里将是我人生新的开始,这里也许会留下我很多的故事,我在想。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穿过蛇山下的古蝼洞,越过一条大马路,进入了一条小巷子,两分钟不到,就停在学校的大门口了。  报考这所中专学校的时候,我原以为湖北银行学校属于省重点中专,学校一定在武汉宽大的马路上,校门一定非常的宏伟气派,但下车后印入我眼帘的是泛着枯黄色的高墙拱着一个牌坊式的大门,大门顶上椽写着\"革命大学\"四个字,字是由墙的原材料混凝土镶錭而成,也许年代远久没有维修显的陈旧失色,但字体却有一点古香古色大气磅薄。大门的左侧挂了好几块牌子,一块写着“湖北银行学校“,另一块写着”中国人民银行湖北省分行“,还有几块写着中国共产常湖北省分行党支部、湖北省分行工会委员会、湖北省珠算协会等,这让人第一次看了感到自己不象到了一所学校,更象到了某个政府机构。  进学校大门,我便看见一个很大的操场,也是一个篮球场,操场左边有一幢拾级而上的楼房,楼房前竖着一块写有”新生报名处“的大立牌,立牌旁边排着很多桌子,桌前聚着很多人,我想应该是报名的学生。  不用交任何费用,凭学校录取通知书,当天下午我很顺利的报了名,下车后伍萍早已不知去向,因为我们不同专业,她可能去找自己报名的地方去了。我报名后拿到了宿舍铺位号,在学长的带领与安排下,晚饭前我安顿好住的一切,便与爸一起出去吃饭了。  不到大城市,不知城市的繁华与热闹,就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初到武汉一切对我来说充满新奇。吃过晚饭,询问别人后,爸要我陪他去武汉长江大桥瞧一瞧,也顺便买一点日常生活用具。  原来我们学校座落在武昌民主路上的一条小巷子里,小巷子叫荆南街,学校地址是荆南街8号。后来从这里毕业出去的人都不讲自己是湖北银行的学生,只是说荆南街8号毕业的,也许人们都要面子,说银行学校只是一个中专不好听。出荆南街到民主路,顺着宽阔的马路往江边走四里多路,就到了武昌最热闹的司门口,这里百货林立,人潮如流,街道两边还有很多小摊贩,过司门口十字街头再往前走五分钟,就是武汉长江大桥了。  我与爸在江边逗留了一下,除了那宏伟的铁钢桥梁给我一种心灵的震撼,然后就是咔嚓咔嚓的火车车轮碾过铁轨的具有强节奏感的声音。虽然时值九月,秋风习习,浩渺的江水与落日的余辉给人无限的遐想,但旅途的劳累让我在这走马观花一样的匆忙而过。  晚上很久我都不能入眠。以前习惯了在乡下宁静的晚上只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然后偶尔老鼠在房梁上窜走的吱吱声,但这里十点多钟了还有汽车在大街上不停的驶过。幸好同宿舍的新生第一次见面,都自我介绍的慢慢聊着天,12点过后大家才在迷糊的神态中渐入梦乡,可是才进入熟睡,突然一声火车汽笛的长鸣几乎震破我耳膜。原来我们的学校就在蛇山脚下,蛇山上有一条通往长江大桥的火车道正是连接我国南北通道的大动脉线。  第二天早上,我没有去教室,爸叫我陪他去东湖玩。正好出荆南街就是民主路的胭脂路站,有14路公交车直达东湖公园大门口。  这是我第一次坐市内公交。前面的车门第一排座位有个女售票员,手里拿着一个夹票的小长牌子,牌子上夹着好多窄小的不同价格的小车票,原来坐公交是按路途的长短来定价的。最便宜的价上车就是五分,最高到一角。上车后售票员问你到什么地方然后给你报价收钱撕票。我跟爸每个人花8分钱坐到东湖大门,爸又花两毛钱买了两张东湖的门票。  因为爸在生产队里只请了三天假,明天他就要回老家,所以我们玩的很晚才回学校。回宿舍后,同寝室的一个同学说:  “刘春生,你今天上哪去了,班主任到处找你,以为你失踪了呢。”  “陪爸去东湖玩了,他明天就要离开武汉,以后可能来玩很难了。”  “今天我们都到教室去了,就你一个人不在,班主任选班干部,不知道是不是要安排你当班上的什么干部。对了,你高考成绩多少分啊?“  “我考了408分,怎么啦。”  “哇,你那么厉害,不是过了重点大学起分线吗?怎么来读中专了?”  “我运气不好,落选了,本来我想继续复读的,都去高中上了一个星期的学了,但家里人要我来上中专,一是可以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二是听有的人说,有些大学读出来了职业不一定有在银行上班好。”  “哦,听你这么说,班主任找你真有可能让你在班上任什么职务了,不过今天开学也没有什么事,只是班主任确认班干部,明天才正式上课,但也许你真的错过了一个当班干部的机会。”  “算了,错过就错过了吧,以前我在上高中的时候从来没有在班上当过什么职务,也只是普通的学生,我的团员都是毕业的前一个星期,学校才正式通知我加入的。呵呵!”  天放亮,爸就走了,现在我才开始正式与宿舍的人了解接触。我们宿舍住了六个人,都是本省的,我16岁,年龄最小,个子也最矮。但我可以看的出来,除了恩施来的同学穿着好一点,其他四个人家里条件都不怎么样,跟我主动讲话的男生跟我个子差不多,性格开朗,是咸宁人,睡我上铺的男生是我们荆州地区京山人,另外还有一个身体看上去特别瘦弱的男生来自宜昌,宜昌上铺的同学来自孝感。  上第一节课,班主任点名,当他叫到刘春生的时候,除我站起来以外,居然还有一个女生也站了起来,我感到很奇怪,班上的同学也都感到纳闷,班主任问:  “你们谁是牛春珍?”  “我是。”女生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班主任盯着我问道。  “我叫刘春生,可能我听错了。\"我喃喃地回答到。  “你就是刘春生啊,昨天所有的同学都来了教室,你上哪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你的人。”班主任说话虽然带有指责的口气,但脸上不失和蔼的神色,让同学们感到他特别的平易近人。  “我爸赶着今天回老家,昨天让我陪他去东湖玩了一天。”  “好吧,这次就算了,以后上课时间你离开学校要提前跟我打招呼。”班主任点完名后说道:“我叫陈红卫,以后就是你们在这两年上学的班主任,但凡以后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陈老师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并且身体显的单薄,白净的脸庞,额头光亮光亮的,头发自然的三七分,衣着也很普通,但第一眼瞧他的人绝对让人觉的他是一介书生。他说话轻声慢语,可我总觉得他讲话的时候舌头是卷着的。  陈老师宣布了班干部名单,班长李朝天,副班长牛春珍,团书记刘庆华,体育委员冯进军,生活委员张啸民~~~~  陈老师又讲了学校的基本情况,我们所要遵守的校规,所学的课程,还宣布现在要根据学生填的家庭基本资料给每个学生评助学金。  助学金其实就是学校补贴给每个学生每个月的生活费,助学金分三等,一等为14元,二等11元,三等7元。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评了个二等助学金,因为我知道我家经济条件并不好,后来我想,也许是我上学时穿的一套新衣让别人以为我家肯定很有钱。  学校生活跟我们上高中没有什么区别,早上6点起床,做早操,晚上要上晚自习,11点寝室统一熄灯休息。  现在我开始有时间熟悉学校的环境了。进学校大门如同进了一个大的四合院,中间是操场,临大街的一幢楼房为教学大楼,共三层。左边横着的一幢是学校大礼堂,越过操场相对大礼常的有两幢竖着的是学生的宿舍大楼,与教学大楼并排的是男生宿舍,前面就是女生宿舍了。相对教学大楼的操场对面的楼房是学校教研室,教研室后面有一座山,叫胭脂山,半山腰有学校的医务室,老师的宿舍,山上是工商银行湖北省公行的行政办公点。学校教研室右边山脚下有一个山洞,叫胭脂洞。穿过胭脂洞,走二十米远,是学校的食堂,食堂的左边是澡堂。  虽然我从有记忆的时候就上了学,但我这是第一次住读在学校,让我对学生的生活重新有了认知。下课后不用走很远的路回家,放学后没有家庭作业,关键是我再也不用抓紧学习以图有更高的学府进,上过几次课以后,我甚至有时都懒的去教室了。这样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同学慢慢进入了我的生活,改变了我的思想,影响了我以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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